关灯
护眼

第五章 北京新贵(1)

    一

孙中山站在“永丰”舰甲板上,凭栏远眺。眼前海天茫茫,船舷两边白浪翻卷,几只雪白的海鸥,追着船舷姿态矫健地上下飞翔。应北京方面邀请,1924年11月23日一早,孙中山先生携夫人宋庆龄、助手汪精卫等离开广州,由海路去北京商谈国是。

此时此刻,站在甲板上凭栏远眺的先生,神态心情犹如眼前徐徐展开的大海,表面平顺平静,内心却很是波涛汹涌。目前动荡的政局、困难的国是,在他心中一一展开。

月前,在第二次直奉大战中取胜的张作霖,在战争中反戈一击、跃出的黑马冯玉祥,还有一些等而下之的要人齐聚天津,在政坛不老松段褀瑞门下开会,就中国的未来走向等要要是商谈。冯玉祥本是直系曹锟、吴佩孚手下大将。第二次直奉战争前夕,他从陕西督军到河南督军、再跳到陆军检阅使任上,驻军北京南苑。第二次直系战争时,他被阵前点将的吴佩孚吴大帅火线任命为第三军总司令,受命火速率部到山海关一线参战。机变百出的冯玉祥却在发动北京兵变,给有“常胜将军”之称的吴大帅拦腰一击,直接促成了直系败北。之后,冯将统帅的足够一个方面军的数万人的部队,改为国民军;他亲俄亲共,独树一帜。他的部队大都分布在西北一线,因此,他的部队又被称为西北军,他叫“西北王”,他是张作霖进驻北京后、唯一能掣肘张作霖的要人。

会上,张作霖与冯玉祥几经矛盾冲突、渐渐转为折中、平衡,抑或说是相互妥协。最后的结果是,抬出段褀瑞为中华民国临时政府临时执政。这个高层架构的运作是,临时执政段祺瑞再也不能像以往那样一人独大,他只是一部运作的机器,张作霖、冯玉祥是这部机器后面的两个支撑点,也可以说,他们是三驾马车。而这三驾马中,张作霖是驾辕的,他的份量最重。

表面上,张作霖与冯玉祥是握手言欢了,实际上,私下张作霖对冯玉祥恨之入骨,背后动手,欲置冯焕章(冯玉祥字焕章)于死地。

那是在天津开完会、冯玉祥刚刚回到北京家中。那晚上,参谋长刘骥突然带了个奉军军官到他家中,说有要事。猛然看到参谋长给自己带来一个陌生的、神情有些紧张的奉军军官,冯玉祥很感诧异。明灯灿灿的客厅中,这个人他好像认识。

“我们好像在哪里见过,好生面熟。”冯玉祥对客人让了坐,敲了敲自己的额头,努力回亿道:“却又一时想不起你的名字?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陌生人和参谋长坐在他下首两边的黑漆高靠背椅上,客人主动介绍自己:“我叫杨毓旬,是张大帅的机要副官,随时都在大帅身边。我们在大帅家中见过将面的。”来人说:“我是你的河北老乡(冯玉祥原籍是安徽,河北长大)。我今晚来,不是来攀老乡关系的,而是为冯将军通报一个生死攸关的消息!”

“嗬,有这样的事?”冯玉祥嘘了一声、看了看坐在自己右下手,戴副金丝眼镜,白面书生一个的参谋长。

刘骥推了推眼镜,示意来人接着说下去,说到底。

“就是今天晚上,刚才不久,张宗昌、李家林这两个大帅的打心锤缍,来在大帅家找大帅谈话。三个人关起门来谈话。我看他们鬼鬼崇崇的样子,起了疑心,躲在壁后偷听他们的谈话。原来张宗昌、李家林要加害将军――明天他们假大帅名义,请将军晚上到北京饭店赴宴,说是有要事相商,其实要对冯将军下毒手……”

冯玉祥很镇定地问:“你家大帅同意吗?”

“大帅倒是不同意,但是态度不坚决。我怕这两个家伙我行我素,对你下手,因此特别赶去给刘参谋长报信,参谋长又带我来。”

“谢谢。”冯玉祥笑道:“不过我与你素昧平生,你为什么要救我?”

“我觉得,中国离不开冯将军。”杨毓旬很激动地说:“我不能看到张宗昌、李家林这些的小人加害将军而无动于衷。”来人用一双明亮的眼睛看着高大魁梧的冯玉祥,态度诚恳地说:“请冯将军相信我!”

“我相信你。”冯玉祥很感动地说:“天理昭昭,公道正义自在人心。”

“天不早了,我也不能出来的时间太长了,我得回去了。”杨毓旬这就起身告辞。

“参谋长,我们该如何感谢杨副官呢?”冯玉祥站了起来,看着刘骥。

“我问了杨副官。”刘参谋长说:“杨副官说了,他不是为利而来,是为正义而来。”

“了不起的人。”冯玉祥说:“那这样,我要副官用我的车送先生回去。我总得有所表示。”说完就要喊人。一脸精明、一身正气的杨毓旬谢拒,他说这样反而不好。目前奉军入城不久,纪律不是很严,像他这样的军官,晚上出来玩玩,听场京戏,是可以的、回去晚点是常事情。他要自己回去。

“也好。”冯玉祥说时,拉开抽屜,拿出一一张大额支票硬揣到杨副官口袋里。然后同刘参谋长一起,将杨副官送到大门外,挥手作别。杨副官身子一闪,已经融入黑夜,就像鱼儿入了水,不见了踪影。

果然,第二天张宗昌、李家林假张作霖大帅名义,请冯玉祥第二天晚上到北京饭店赴宴,冯玉祥当然借故不去。接着,冯玉祥发现自己的住宅外面,随时都有不三不四的人在那里游荡。显然,张作霖们对他没有安好心。北京不能再住下去了,再者,张作霖无法相处,他决定以退为进。11月21日,段褀瑞由天津进京,24日宣布就任国家执政。25日,冯玉祥在向段执政面交辞职。同时,当面向段执政提议,邀请孙中山先生进京共商国是。这时,在广州,以孙中山为代表的国民党的势力如日东升。孙中山更是被国人看作国父,是中国唯一的政治明灯,他的威信、威望无人能比。段褀瑞与张作霖经过商议,权衡利弊,都同意请孙中山进京。段褀瑞在接受冯玉祥辞呈的同时,表示接受冯玉祥提议,随即,以中央执政名义,盛情邀请孙中山先生进京共商国是,孙中山愉快地接受了邀请。这时,如日中天的孙中山先生,身患重病,他是抱病北上。

【认识十年的老书友给我推荐的追书app,野果阅读!真特么好用,开车、睡前都靠这个朗读听书打发时间,这里可以下载】

在轮船上凭拦远眺的孙中山先生,时年58岁。他穿一一套银灰色的笔挺的毛料中山装,这种服装是先生自己设计的,衣服上三个口袋,直领、穿上身庄重、实用、好看。因此,这种服装由先生设计并率先穿出来,甫一亮相,就受到国人欢迎、追捧,成了“国服”。

先生中等个子,体态适中,脸形是属于相书上顶上等的天庭饱满地阁方圆类。他的神态睿智。端正的鼻子,护一绺仁丹胡。看得出先生在海外,特别是在日本生活过相当一段时期。先生虽然在重病中,但他那双眼睛,仍然炯炯有神。先生平素留的是平头,不戴帽子,不过这天海上风大,他戴顶青灰色博士帽,身上披件风衣,手上挂根油光锃亮的拐杖。拐杖,英文名司的克,拐杖在手,并不表示先生真的需要拐杖,不过是一种身份,是绅士风度的像征。总体上看,面带病容的先生,于智慧、温存中带有深沉;神情忧郁而含蓄。先生1886年出生于广东香山(今中山市)翠亨村一户农民家庭的,字逸仙,又叫孙文。小时,在神权笼罩的村子里,他竟然敢于将神庙里的菩萨打碎,足见不凡,血液里鼓荡着一种先天的叛逆精神。村子里容不下他这样的忤逆,而他的长兄孙眉,早年飘洋过海去美国檀香山创业,几经奋斗,经营起了一个不错的农场。大哥将他接去读书。他先后在广州、檀香山、香港读书。渐渐长大中,他在接受西方文明,感受到西方经济发达繁荣的同时,对被腐杇没落、统治了二百七十多年的清朝,越发感到必须推翻,越快越好,这样方能将积贫积弱的祖国、苦难深重的同胞拯救出来。他愿为此献出终生。

1892年,先生在香港西医学院毕业,成了一个收入颇丰,生活环境优裕的医生。但是,以救国救民一本初衷的先生,放弃了到手的一切优厚、优裕。他成了一个职业革命家,先是在日本创建了以反清为宗旨的同盟会,树起了一面旗帜鲜明的战旗,将所有有志于此的热血男儿,汇集到这面旗帜下,向腐杇没落的清朝发起一次次冲锋冲击。在无数仁人志士抛头颅、洒热血,前赴后继的战斗中,终于轰然一声,让基脚早就松空了的清朝轰然塌圮。在这个废墟上,崭新的中华民国兀地而起,同时也终结了中国二千年的封建帝制。然而,胜利果实很快被窃国大盗袁世凯窃取。先生又马不停蹄,与袁世凯斗争。他将同盟会改为国民党,重新积聚力量,继续战斗。同袁世凯斗、同广东军阀斗、同北洋军阀斗……在人生的道路上、战斗的道路上,他披荆斩棘,历经磨难而九死不悔。他是一个改变了本世纪初中国历史进程和中国命运的伟人。

站在先生左边的宋庆龄,是先生夫人,时年31岁,两人之间年龄悬殊很大。孙夫人打扮入时,体态适中,风姿绰约,端庄美丽。她父亲宋嘉树,字耀如,广东海南文昌人,是一个虔诚的基督教徒,旅居海外多年,事业有成,后终身追随孙中山革命,曾作过很长时间孙中山先生秘书。宋嘉树有六个子女,分别是宋霭龄、宋庆龄、宋子文、宋美龄、宋子良、宋子安。宋庆龄毕业于美国名校,佐治亚洲威斯理安女子大学。后回国,作先生秘书期间,和先生相互爱慕,他不顾家人反对,不计较两人间年龄悬殊,毅然决然于1915年10月,在日本东京与先生结婚。婚后的她,不仅是先生生活上的好伴侣,更是先生最好的助手、政治上的同路人。这天,天生丽质的她身着一件巴黎最新流行的米黄色束腰风衣,在海风吹拂下,衣袂飘飘。她头戴一顶斜插雪白翎毛的蔚蓝色巴拿马阔边呢帽。她皮肤白白,细眉黑黑,眼睛又黑又亮,冰清玉洁,婷婷玉立。这会儿,她是担心丈夫着凉,还是在慰藉向着远方凝想着什么的丈夫?善解人意的她,将一只手挽在丈夫手中,很温驯地依偎在丈夫身边。

站在先生右边的是汪精卫。这位后来在抗战中,认为抗战必败,着意走曲线救国,地位仅在蒋介石之下的大人物,最终被历史钉在耻辱柱上。他本名汪兆铭,因慕中国古典文学中衔石填海的精卫鸟之志,遂将自己的名字改为汪精卫。1883年出生于广东番禺的他,祖籍浙江绍兴。从小家事坎坷,父母早亡而天资聪颖发奋,年及弱冠,家兄去世之后,他主动担起供养寡嫂及侄儿侄女家庭重担。因才华出众,1903年为广东学政吴稚辉在全省选中的12名保送日本留学学子中列为第一名。他毕业于日本法政大学,1905年加入孙中山创建领导的同盟会,被推为评议员,一度担任鼓吹反清创立民国的同盟会机关报《民报》主编。过后一直是孙中山最为器重的股肱人物之一。他能言善辩,精通诗词歌赋,是公认的美男子。1906年到1909年,革命党人多次发动武装起义,均遭失败。1909年,汪精卫邀集志同道合的黄复生、陈璧君、曾醒等人潜入北京,决心“与虏酋拼命”,行刺清摄政王载沣。行前,他写有一首《致南洋同志书》。书中慨然谓:“此行无论事之成败,皆无生还之望。即流血于菜市街头,犹张目于望革命军之入都门也。”很是壮怀激烈。3月,汪精卫刺杀载沣末果被捕。在狱中,他写下了那首慷慨激昂、脍灸人口、传诸久远的《就义诗》:

慷慨歌燕市,从容作楚囚。

引刀成一快,不负少年头。

清廷见他是个有影响的人物、人才,杀了不好。来硬的不行,就来软的,将他移入一处裱糊一新,配有家具的房舍单独关押,生活也好。清民政部尚书肃清王亲自去探望他,投其所好,“复赠以图史百尺帙”,并多次与他密谈,表示倾慕。汪精卫被软化,后获释出狱。以后他一直跟着孙中山,从事革命,因对先生忠心耿耿兼才华出众,深为先生倚重、信任。

这天,时年41岁,任国民党中央执行委员的汪精卫,着一套笔挺的银灰色西服。他身姿颀长,风流倜傥,气宇轩昂,有玉树临风之态。他双手扶着栏杆,凝视远方,似乎思维的羽翼在他极为擅长的诗词王国里展翅翶翔。

而此时,凝视远方的孙中山睿智的目光似乎在追寻着一个光明的亮点。这个亮点就是和乎、奋斗、救中国。屈原有句名诗,“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很能代表先生此行的心情。

此次先生北上,不仅在共产党,在国民党内部,也有许多反对的声音,认为此行险恶。他们举出若干反对理由,最有份量的一点是,12年前,先生为了国是也像现在这样,单骑北上与袁世凯谈判,结果上了袁的大当;而现在盘踞在北京,以中央自居自大的张作霖、段褀瑞比袁世凯还要危险!况且他们本身就是革命要打倒的军阀,根本不值得谈。对此,先生不是没有认识,而且,先生的估计,比反对者说还要困难,还要危险。日前,他视察黄埔军校时,对军校校长蒋介石说:“余此次赴京,明知异常危险,将来能否归来尚不一定。然余之北上,是为革命,是为救国而奋斗,又何危险之可言耶?况余年已59岁,虽死亦可安心矣。”何其悲壮。况且此次北上,先生还向同志们隐瞒了他日渐严重的病情。他的病情只有夫人和汪精卫知道,先生要他们为自己保密。

离开广州前夕,11月10日,他以国民党总理名义,发表告全国人民的《北上宣言》,同时作好了人事安排:胡汉民留守广州,代行政府;谭延闿负责准备北伐军务;寥仲恺负责党务;伍朝枢执掌外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