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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3、Act2·剜心

    94.

    那是两个人相遇的初始。

    短暂的交流后,两个小孩子就沉沉的睡去,毕竟这一天,对于他们来说,实在是太过于刺激。

    他想,等自己醒过来了还要有好多好多的话,要与那个叫“幼宁”的小哥哥说,或许他可以把自己的汽车人送给小哥哥,也不知道这一次,小哥哥会不会喜欢。

    然而他并不知晓,汽车上的那一次闭眼,在他幼年的那段时光中,已经宣告了诀别。

    绑匪的目标是原家小少爷,原嘉澍,想要借此勒索赎金,却没注意,行动时出现了疏忽。

    所有人都以为原家只有这么一个小少爷,人人都知道原家家主只有那么一个儿子,但事实上并非如此。

    原嘉澍,原惜白。

    家有悍妻,外有情人。

    他父亲的日子过得好不潇洒自在,却给他带来了麻烦。

    偏偏那一天他的父亲没有陪着原嘉澍,偏偏那一天他的父亲带着他去乐园,以至于绑匪们弄混了目标。

    阴差阳错之下,将他给绑走。

    直到被绑到了荒郊野外、扔进了仓库中,都不曾发现不对劲。

    他的父亲并不曾告诉任何人私生子的存在,以至于直到被救出来后,所有人都以为,那次被绑架的是原家小少爷,原嘉澍。

    而在他被绑在仓库中,担惊受怕,遭受生命危险的时候,他的父亲正在原家的大宅中。

    并没有在意自己还有一个儿子被绑架,而是绞尽脑汁的想着,如何在妻子面前搪塞过去。

    最终还是辛家发现了小少爷走丢,将两人给救了出来。

    年幼的身体承担不起那一天的奔波,当精神放松下来后,被雨水泡了半夜的后遗症就显现出来,他们发起了高烧,久久不退。

    然而在天色还未曾亮起,意识未曾苏醒的时候,两人之间,就上演了一场分别。

    辛幼宁自然是被辛家接了回去,而他,却在父亲的焦头烂额中,被送往了另外一家医院。

    高烧久而未退,那不知是昏迷了多久,他才终于醒来,立时便对上了母亲担忧的眼神。

    他向来乖巧,软语安慰着母亲,自己并没有什么事,被一口一口的喂下了粥食,却并不曾注意到母亲眼底埋藏的担忧。

    他始终都记得在乐园里小哥哥嫌弃的神情,在仓库中那一双推着他向上的手,还有在泥土碎石路上,背着自己的肩膀,在农田之中那一双漆黑的眼睛。

    “别怕。”

    那个名字被他牢牢地记在心底。

    他姓辛,他的名字唤作幼宁。

    病榻缠绵里,他一直都挂念着那个小哥哥,问母亲他在哪里,母亲却回答不上来。于是他又问父亲去哪里了,却只得到了摇头。

    早已知道,想要见到父亲很难很难,但仍旧压抑不住内心的渴望。

    脚上绑了石膏,哪里都不能去,想念在休养的日子中,如同杂草一样疯长。

    终于有一天,他见到了父亲,耐心问询那天的经过。

    他绘声绘色描述了那时候的场景,强调了那个小哥哥救了自己,吗,末了小小声说的祈求着,能否带着自己去见他,最起码要表达感谢。

    父亲不置可否,简单的回答他“再说吧”,尔后匆匆离去。

    年幼的孩子目送着父亲转身的背影,有些难过又有一些失望。然而毕竟他年纪还小,尚还猜不透大人的心思,于是没有看明白那复杂的眼神,也没用读懂那三个字当中的意味。

    再说吧,敷衍的,不耐的。

    那其实是被放弃了。

    而他什么都不知晓,当真就傻傻的等待着再说的那一天。

    漫长而看不到尽头的等待中,他甚至想象过,自己直接去寻找到那个小哥哥。

    大千世界,茫茫人海,姓辛的人何其之多,他又从哪里去找那个辛幼宁?!

    或许是见着他郁郁寡欢,终于有一天,母亲说要带他出门。

    他原本是可有可无的,直到母亲说是去见那个小哥哥才转的高兴。

    盘山路后,花木林间。

    期冀与渴盼的种子悄悄地生长,他看到了轮廓恢弘的老宅,站在那个喷泉边,吃力的眺望。

    许多年后,一如今日。

    那个时候,管家彬彬有礼的告诉他,很遗憾,小少爷眼下还在病中。

    因着那见义勇为的行径,磕得头皮血流,一直都在家中静养,眼下还睡着,并不曾起来。

    他有些遗憾,问询管家,能不能上去,看小哥哥一眼,当面致谢。

    管家告诉他或许可以在花厅里等待。

    然而再也等不到了。

    他并不知晓,想要把他带到辛家来,母亲是费了多大的力气。

    直接惊动了原家人。

    女人妆容精致,看着他的眼神充满了不屑与讽刺,在对方的咒骂与手腕中,他的希望与期冀,消失的一干二净。

    一个穿的漂漂亮亮的小男孩,站在那个女人身边,目光中写满了讨厌与憎恶,轻声细语的咒骂他,是个野杂种。

    他又是惶急又是害怕,努力解释着自己并不是,但迎来的只有厌恶的眼神,说他是一个不该存在的、抢占了爱的人。

    然后,那个小男孩假装与他起了争执,推开了他的手,从小木桥上,掉到了深深的湖水里。

    女人投向他的目光宛如一把尖刀,要将他的血肉都悉数剜下来。

    他惊恐的想要辩解,自己并没有推人,那个小男孩是自己掉入水里面去的。但是没有人相信,没有一个人相信,除了他的母亲。随之赶来的是父亲,投给他的眼神中,充满了失望。

    在那一片流言蜚语中,他终于知晓了自己的身份。

    一个微贱的、可悲的、不被承认的私生子。

    他的父亲,甚至都不能算是他的父亲,在法律层面上,他们没有任何关系。

    那一段时日过的无比的仓皇,在辛家山顶老宅的那个下午犹如噩梦,他未曾见到自己心心念念的人,就被赶了出去。母亲后来带着他搬了家,直接去了另外一个小城市,彻底告别了承载着幼年回忆的地方。

    他始终都记得当初的雨夜里,紧紧握着他的那一双手。

    直到很多年后的在此相遇。

    彼时,他已非当初荏弱孩童。

    母亲骤然离世,终归还是把他托付给了父亲,在晚宴中,他看到了当初的那个小哥哥。

    依稀还能辨认出昔年的轮廓,可是,已经不是记忆中的模样。

    满怀欣喜的要上前,却在看到身旁人时顿住。

    小哥哥的身旁,站着另外一个如他噩梦一般的人。

    在说笑与闲谈中,他终于知道了那个鼎鼎有名的传闻。

    人人都知晓,辛幼宁疯狂的追求着原家小少爷,满腔的爱恋,悉数都给了原嘉澍。

    那一场午后的偶遇,当真就只是偶遇了。

    如同镜中花,水中月。

    在太阳升起后,如叶片上的露珠,蒸发的一干二净。

    只不过一场幻梦罢了。

    原惜白咽下了多年前的那场相依为命,将那一段记忆紧紧地埋葬在心底。

    心脏被挖出了一个窟窿,而他的珍宝就被埋葬在最深处,任由时光缓慢的撒土,或许,永远都不会有被挖出来的那一天。

    如同每一个卑微的暗恋者,他站在逆光的远处,默默地遥望着那个神采飞扬的人。

    看着他为了原嘉澍勃然大怒,看着他为了原嘉澍喜笑颜开,看着他为了原嘉澍千金博一笑。

    再见了。

    幼宁。

    那还未曾出口便已然无疾而终的初恋。

    夜幕下风声呼啸,穿透过遥远的时间阻隔,跨越过崎岖的山川荆棘,那些模糊的、隐约的、消散的记忆,终于复归于脑海。

    原惜白总是安静的看着他,沉默的守在他的身后,仿佛只要一转身,就能够看着他沉静的身影。

    满目冰凉,楚歌终于从记忆的迷宫中踉跄出来,却发现泪水已经流了满面。

    “原来是你……”

    幼年时代乐园中那个羞涩递来汽车人的小男孩,青春时代永远默默站在远处看着他的少年,以及在许多年后的枝白路,目睹了那一缸鲜血后嘶声裂肺几近崩溃的原惜白……

    无数光影与幻象交叠在一起,汇聚成月光下满是风霜的背影。

    良辰美景,佳节芳时。

    便那样于虚空中侧过头,温柔的凝视着他的眼。

    手指深深的掐入了掌心,一刹那间竟然察觉到了尖锐的痛意,泪水沿着颈项滑落,滚入了心房。

    “从始至终……原来一直都是你。”

    “惜白……”

    辛幼宁从不曾忘记他。

    夜幕暴雨的农田里他握着那个小孩子的手,被救回来后强撑了片刻终于因为伤势沉沉睡去。

    这场见义勇为终究还是给他带去了伤势,他磕破了脑袋,在磨断绳索时被生锈的钢管割破了手,细菌潜伏后,又被感染。他镇日镇日的静养,大段大段的昏睡,很是虚弱了一段时日。

    在多年前那个阳光曛然的午后,他不曾知晓,自己曾经问询过得那个孩子在楼下等他,更不曾知道,花园里爆发的那一场闹剧。

    没有人会刻意告诉他,那些过往的记忆,就如阳光下的露珠,倏忽,去似霜雾无觅处。

    盘山公路。

    深夜的冷风中带着丝化不去的寒凉,从林间穿梭而过,如狼嚎鬼哭,幽密呼啸。

    原惜白握着方向盘,在这曲折回环的道路上,平稳的行驶。

    他其实已经很劳累了,从外地赶回医院,又将辛幼宁转回家中,一路上马不停蹄、舟车劳顿,除却在家中微微眯了会眼,几乎没有歇息的时间。

    然而这样冷风寒凉的夜色中,他还要驱车赶往山下,回到枝白路的家中。

    是该合家欢聚的日子,却形影孤单。

    十分好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