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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孤独明君终开序幕

    出乎他意料的是,杞东楼公没有直接回答他,而是道:“顾兄,你这些年,还是在为巫咸国效力么?”

    顾末衫一怔,继而自嘲道:“同君上一样,四年前风神飞廉自尽后,也骗不了自己,早已离开了。”

    两人相视一笑,皆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天梯已断,鬼界已封,风神飞廉的自尽足以打破这世间任何自欺欺人的假象,意味着一种对世人来说也许暂时不会太有感觉,但时间长了却将灾祸迭起的现实——这世间将再没有神来渡他们走出困境。

    神将世间还给了世人,此后一切是非成就,功过成败,全都赖世人自己经营。

    而正在衰竭的西南境内不会是最后一块凋灭的土地,神州大陆日后会演变成什么模样,他们虽有大概的设想,却无法具体描述,却绝对会极其惨烈不可。

    “所以,顾兄这些年来,便是在神州大陆上行走么?”杞东楼公道。

    顾末衫颔首,“见识了挺多风景,也算不愧此生了。”

    杞东楼公笑了笑,“也很好,也许待我退位后,也该去走走。”

    顾末衫忽然意识到自由的另一层含义,不是全然的无所拘束才是真正的自由,当选择主动背负什么而暂时无法得到世俗意义上的自由时,就真的不是自由的么?

    对于杞东楼公来说,他在杞国,是被这个位子困住,还是他给自己划了这一块地,在这个范围内做到最好,然后实现了某种不同意义上的自由呢?

    他想,他很难去懂,除非某一日,他也坐到了这个位置上,才能真切地去品尝所有酸甜苦辣。

    最后待世事尽了后,才能讳莫如深地、谨慎地说上一句断语,即便如此,还是生怕误导了世人,生怕将人扯入迷途。

    他忽然意识到一位神明真正要背负的东西是如此沉重,这世间真的会有这样的神么?

    杞东楼公在说话:“顾兄,既是如此,你应该比我看得更透彻才是。”

    顾末衫愣住,对方这是在回答他最开始的问题,为何召他回来?

    杞东楼公身体向后靠,双手交握坐着,“前日,东夷一族派人来杞国朝贺觐见,他们经过后,孤派人将那条路毁了。”

    他淡淡地看着顾末衫,眼神有些冷漠,“你可知,孤为何要这样做?”

    顾末衫心神一凛,改坐为单膝跪地,“还请君上明示。”

    “谢大人陨落后,西南境内福气衰竭,巫咸国一夕之间成了众矢之的,沦为战火的中央,最初几年着实够呛,不过约十年前他们就差不多缓了过来。这场战争为何会发生得如此迅速,主要在于,当西南境内所有地界都福气衰落,接连遭厄,被妖兽侵袭严重,灾祸迭起时,唯有巫咸国置身事外。”

    杞东楼公声音几无情绪,“作为唯一一块好肉,没人会不眼红,哪怕巫咸国跟这事没关系,也免不了这些。根源是否由它导致反而没有那么重要,重要的是,当福气变得稀少,运势急剧下降,财富和土地都迅速减少,其他部族需要巫咸国的福气和财富甚至领土,才能够继续生存下去。在这一刻,怀璧其罪比其他任何罪行都要来得首当其冲,也是当时最突出的问题。故而战争的爆发是无法避免的。”

    顾末衫点头道:“确实如此,我在巫咸国作战时,敌方最恨的不是为何他们现在会变成这样,而是为何我变成了这样,眼看就要活不下去灭族了,而巫咸国还能拥有那么多,还能够继续生存下去,甚至完好无损。丰沮山都塌了,可宝源山却安然无虞,简直是招人眼红。”

    杞东楼公话锋一转,反问道:“西南境内如此,那神州大陆呢?”

    顾末衫顿住,“君上认为神州大陆最后都会演变成这样?”

    杞东楼公颔首,神色微沉:“依你之修为,应也有所察觉。神州大陆的福气不是没有消减,而是消减得十分缓慢。神陨降灾不会特地赦免某一处,也许会延缓,但最终减少的福气不会变,眼下的安定不过是之后数十年的急剧恶化带来的。”

    顾末衫道:“这样一来,会有一场大战要打。”

    “野兽变异通了人性,化为妖兽作乱各处,虽暂时没有大伤亡,但也让人防之难防,心力俱疲。”

    杞东楼公从案上一些书简中抽出一卷递给他,“这是二十年来,七十一诸侯国境内各处发生妖兽祸乱的记录。”

    又抽出另一卷递给他,“这是四年来,从鬼界裂缝里跑出的鬼祟作乱的记录。”

    顾末衫一一阅看过去,越看越心惊,他这些年虽偶有直面这些,但每每不过随手解决了,不曾深处关注过,以为不过是西南境内的一隅,却不知在各处不为人知的地方已经发生了这么多。

    “这还只是周朝所封七十一诸侯国境内,其他夷族部族、隐世方国等,因所处幽僻恶劣,妖兽祸乱只会更多,鬼祟作乱倒是会少一些。”

    杞东楼公语声很平静,也许在每一次看到这些记录被添上时,早已能做到波澜不惊,只是不知他心底又是否真的能做到毫无起伏。

    深山老林妖兽众多,而鬼祟多生于人心,为七情六欲所困,确实如对方所说,情况会与人烟盛处有所区别。

    顾末衫抬起头,看向杞东楼公,也许他的面色有些严肃,认为这几年自己荒废度日,被心障迷了眼,反倒停滞不前。

    杞东楼公面色却还淡然,只是漆黑眼眸中有一些辨不清的情绪在缓缓起落,见他看来,对他笑道:“不过这些还是急之不来,至少孤在位期间这场战争不会爆发,可等到下一任君主,怕是怎么也逃不过了。”

    顾末衫缓缓点头,“是。”

    杞东楼公便拍了拍白尸的头,让他去斟茶。

    白尸不肯走,又想塞糖给他,以为是他酒瘾犯了,杞东楼公偏头避过,还是让白尸去斟茶。白尸这才扁扁嘴,离开他身上,飘到雕几边,老老实实地煮茶、点起茶来。

    顾末衫看着这一幕,心神也慢慢松了下来,觉得难得安宁,一时间倒也没说话。

    曾几何时,他们灵山九巫在一起修炼切磋时,也曾有过这样的安宁景象?巫谢眼下又会在哪?

    因着放他们自由,那人会承受更多吗?

    他们是不是太自私了?

    白尸斟好茶,捧着比他手还大的茶樽走到他面前,向他歪头,粲然一笑,道:“顾将军请喝茶。”

    杞东楼公眼神变得柔和些许,这些年来他身边故人来来走走,最终还是只剩下了他一个,顾末衫接过茶樽,道了句:“多谢白小公子。”

    白尸登时瞪溜圆了眼,在雕几上飘了好几圈,又喜滋滋地回到了杞东楼公面前,向他邀功,杞东楼公摸了摸他的头。

    简直像在宠孩子。

    顾末衫见状问:“这些年来,君上娶了夫人么?”

    杞东楼公顿了顿,抬眸视他,然后漠然道:“没有。”

    顾末衫便不问了,于他们这些人而言,寻常凡人的生活确实离他们太过遥远而不可得。

    两厢互相饮罢,杞东楼公这才继续道:“此次唤你回来,是为了接下来这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