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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村里的公开新闻

    很多年后,何冬炎才明白,原来这个时候的自己,已经不是容易被哄骗的小孩子了。

    他在闪烁其词的回答中,隐隐约约好像意识到成年人的谎言。

    只是不愿意接受,自己无所不能的父亲也会生病,会和那些人一样轻易就被病痛打败。

    喝水和上厕所,看似是十分日常的两件事,可若是每一天每一分每一秒都循环着,就连晚上睡觉也要起夜四五回,那也是非常折磨人的。长此以往,连睡个安稳觉都是奢求,脑子也越发混沌起来。

    尿崩症的痛苦之处,就在于此。

    祝芳白和何春雨白天得挣工分,何冬炎又要上学,何秋分才5岁,还需要人照顾,家里唯一能“伺候”何建国的,就属何夏热了。

    这对笨手笨脚的何夏热来说,是个艰巨的任务。时时刻刻要备着温开水,等着陪送上厕所,这就等于要他片刻不离地困在何建国身边。

    艰难地熬过一个白天,等到夜晚的时候,祝芳白他们回到家,何夏热才得以解脱,安心地眯一会儿。

    白天在家里的时候,孩子们都是轻手轻脚地,避免发出声响影响何建国的休息。

    何建国躺在床上,清醒的时候会和人说上几句话,说说日子、天气还有庄稼,可渐渐地,记忆力也不好了,一件事情反复说了好几次,分不清白天黑夜。

    更要命的是,每次犯起病来,何建国就会不受控制地全身抽搐,牙齿咬得嘎吱作响,甚至口吐白沫。严重的时候,间隔一两个小时就会发病。

    还在睡梦中的何冬炎,听到熟悉的动静就会自然惊醒,跑到何建国的病床前。

    这时候几个兄弟姐妹已经跪成一圈,祝芳白按着何建国的双脚,何春雨和何夏热一齐按着何建国的双手,何秋分就在一旁不停地啜泣,眼泪鼻涕抹得整张脸都是:“父亲……呜呜呜……父……亲快点醒过来……呜呜呜呜……”

    何冬炎条件放射地从口袋里拿出那一截满是牙齿印的木头,伺机放进何建国嘴里,防止他咬着舌头。

    就这么过了一刻钟后,何建国又会醒过来。

    可半条命也快去了。

    一家人惊魂甫定地瘫坐在地上,直至拂晓,仿佛又是一场劫后余生。

    每每这个时候,何冬炎恨不能让自己长出一双翅膀飞到上海。

    因为何建国的病情,何冬炎时时牵挂着这个名叫上海的地方,牵挂着从这个地方回来的明诚哥哥。

    只不过,吴明诚带回来的药也不是神仙造的灵丹妙药。

    一开始,何建国打了注射液之后,疗效还可以持续一个多月,后来用多了,效果持续时间变短,要半个月打一次,再后来一个星期打一次,却不再见效。

    转眼间何冬炎已经12岁,经历小学毕业,顺利升入中学。

    12岁的何冬炎,已然学会如何懂事地照顾父亲,给他按揉捶腿,给他端茶送水。在他看来,自己竭尽所能之后,父亲的病还是没能像数学题一样迎刃而解。

    他只能眼睁睁看着父亲一日日被病痛折磨老去,就好像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信念,被一点点蚕食殆尽。

    何冬炎忘记经历过多少个这样折磨人的日夜,更不愿意去数。否则总想起父亲身体尚且康健的时候,这个家欣欣向荣的场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