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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第 60 章

    第六十章

    马车内太子正要合上的眼睑, 一瞬顿住,眸色眼见地冷了下来。

    片刻后,唇角才挂起了一抹寒得沁人的笑意,“唐韵, 你当真不怕死?”

    唐韵还是怕的, 没敢再留,“明日辰时三刻, 旺角宁苑, 民女候着殿下。”

    说完, 唐韵转身便走了。

    唐韵离开了好半晌, 才听到身后马车驶动的声音。

    初夏的天,早已经没有了凉意,过了拐角处, 唐韵却觉得背心慢慢地爬上了一层寒意。

    她也不太确定,太子知道自己不只是骗了他, 还借着他的手, 查出了谋害宁家之人,是前朝逆党后, 会不会当真掐死她。

    但她必须得豁出去。

    只有挑明了, 她才能替自己谋一条生路。

    唐韵从巷子口回来, 脚步刚踏进宁府,便见到了宁衍, 神色微微一愣,笑着招呼了一声, “三表哥。”

    宁衍一笑, “表妹。”

    “三表哥要出去?”

    宁衍点头, “嗯, 出去宴请几位同门学子。”

    “表哥中了榜首,是该宴请。”唐韵说完,目光又望向了他的脚踝处,“表哥的脚可好了?”

    那日从板凳上摔下来,他虽说无碍,但她瞧得出脚应该是崴了。

    宁衍笑了笑,当下走了两步证明给她看,“瞧,我都说了没事,表妹不用担心。”

    宁衍的长相偏儒雅,同样是温和的笑容,宁衍笑起来如暖阳沐了春风,太子笑起来,却让人觉得深不可测,多了几丝难以捉摸。

    一个温厚踏实。

    一个心思深沉,善于诡计。

    唐韵适才沾在身上的寒凉,被宁衍脸上的笑容,多少暖了一些,“那就好,表哥赶紧去吧,可别误了时辰。”

    “嗯。”

    唐韵抬步正准备进去,宁衍回头来又问,“表妹喜欢吃什么,待会儿给你买回来。”

    唐韵又才转过身看向他,也没客气,笑着道,“表哥要是顺路,就刘婆子那家的糯米团子,好久没吃过了。”

    “成。”宁衍应了下来,见她身影消失在了壁墙内,才回头走了出去。

    到了府外,身边的小厮,才凑近轻声问他,“三公子当真要出去?”

    什么宴请同门学子,他怎么不知道,而且也没去通知对方啊。

    “嗯。”宁衍点头,“去备马车。”

    唐韵进府后,并没回自个儿的院子,而是去正院寻了宁侯爷。

    太子刚离开不久,宁侯爷还未缓过来,正坐在屋内喝着浓茶,眉目皱成了一团,满脸愁绪。

    他虽能上阵杀敌,在民间也有广大的人脉,可到底是没读过什么书,一介商户突然当了侯爷,官场上的那些弯弯绕绕,他是一点都不懂。

    起初头一日太子上门时,他心头还觉得是太子看重宁家。

    可接连来了四日,明显不对劲了,外面传出来的那些中伤宁家的话,他听了都心颤。

    但他百思不得其解,太子对宁家到底是什么态度。

    以之前太子对宁家的扶持,宁侯爷认为太子不可能会忽然为难宁家。

    肯定是有原因。

    是宁家哪里做的不对了?

    这番所为仅是太子的意思,还是陛下也知道。

    可若陛下比宁家不满,也不会给他宁家赐一个侯爵。

    这才几日,侯府的院子都还没有收拾出来呢。

    宁侯爷捏着自己的太阳穴,脑仁都想疼了,也没想明白到底是何缘故。

    江陵那些自视清高的门户倒也没说错,他确实是一介莽夫,脑子愚昧,看不明白这其中的原委。

    既看不出来,就只有上门去问了。

    是死是活给他个痛快。

    明儿无论如何,他都要进宫一趟,趁太子出宫之前,他先一步上东宫,主动上门认罪。

    想好了,宁侯爷的脸色也终于缓和了一些,端起了桌上的茶盏,一口苦茶刚咽下喉咙,身边的仆从福安便从外进来禀报道,“侯爷,表姑娘来了。”

    宁侯爷一愣。

    表姑娘,不就是唐韵。

    脸上的愁容,这才消散了下去,“快请进来。”

    唐韵进屋刚唤了一声,“外祖父。”宁侯爷便拉了身边的一个圆凳,慈爱地道,“韵丫头,过来坐。”

    宁侯爷也就只有在见到自己的这位外孙女时,内心所有的柔软都显露了出来,

    “怎么,今儿没去处了?”这府上没有姑娘同她作伴,宁侯爷特意交代了大夫人和三夫人,别让她太闷着了。

    “适才听三舅舅说外祖父早上没怎么用饭,便过来瞧瞧。”唐韵走过去,乖巧地坐在了宁侯爷身旁,一脸关心地看着他。

    宁侯爷一声轻斥,“你三舅舅就是瞎说,难不成顿顿都得大鱼大肉地进腹。”

    唐韵一笑,“嗯,外祖父没事就好。”

    福安进来给唐韵奉了茶。

    自那日进宫之后,宁侯爷还未单独同他聊过。

    接二连三的事情,宁侯爷一忙,加之不知道该从何问起,便也先搁在了一边,今日见她来了,有些话,宁侯爷也该问了。

    “住得还习惯?”

    唐韵点头,“有外祖父在,安心多了。”

    这话宁侯爷爱听。

    他就是回来给他当靠山的,“有什么紧的缺的,尽管说,万不可亏待了自己,你外祖父如今都是侯爷了,有权又财,娇养你一个姑娘,不成问题。”

    唐韵的嘴角一扬,笑出了一弯月牙儿,自豪地道,“知道外祖父厉害。”

    宁侯爷被逗得“呵呵”两声笑,见她心情不错,便也直接问了,“唐家人可有再寻过你?”

    唐韵摇头,“没有。”

    宁侯爷轻舒了一口气,“唐文轩但凡还有点脸,便也不该再来寻你。”

    那日外祖父上门去羞辱唐文轩的事儿,唐韵都听说了,道谢道,“多谢外祖父。”

    “这点用不得你谢我?你是我外孙女,你母亲是我的亲生女儿,他唐文轩欺负你们,何尝又不是在欺负我?”宁侯爷说着,脸上渐渐地显出了悲伤,“你母亲当年想出了这么个笨招,八成也是被唐文轩的虚情假意冲晕了头,最后落得个自尽的下场,可人死了,唐文轩可有半分悔过和心疼?他没有,他不仅没有,还拿你母亲当挡箭牌,将自己摘得干干净净,这样的人,当年我是眼瞎了才同意将你母亲嫁过去”

    宁侯爷说完,又觉得哪里不对,当年要是不嫁过去,也没有韵姐儿了。

    是以,这牵扯一旦深了,怎么骂自己都吃亏。

    “总之,唐家那边要在来生事,你就告诉外祖父,有外祖父在,你不必害怕。”宁侯爷一双眼睛,染了大半辈子的风霜,此时却装进了一份违和的柔和来,宠爱地看着她,轻声问,“韵姐儿对今后,可有什么想法?”

    唐韵愣了愣,不知道外祖父问的是何事。

    想法,她就多了。

    宁侯爷提醒她道,“韵姐儿如今十七了。”

    十七岁还未许亲的姑娘,少之又少,宁侯爷索性挑明了问她,“韵丫头心里,可有满意的人户?”

    唐韵的眸子轻轻颤了颤,埋下头双手捧着桌上的茶盏,面上明显有了几分羞赧。

    唐韵的母亲走得早,父亲不问死活,继母更是巴不得她跟着自个儿的母亲一道去了,从未有长辈这般正式地同她提过婚事。

    宁侯爷是她的外祖父,她的年龄确实也到了,当也该问。

    可羞赧归羞赧,唐韵并没有成亲的打算。

    且眼下她的处境,也成不了亲,片刻后唐韵摇了摇头,实话实说,“还没有。”

    如此甚好。

    宁侯爷眉梢难掩喜色,同她说出了心里的想法,“宁家最近虽在江陵城风头出尽,但外祖父对江陵的这些高门大户并不熟悉,加之我脑子又愚钝,识人不清,自来看不透人心,旁的门户,无论是谁家,外祖父都放不下心,要是再遇上一个唐文轩,你外祖父这条命怕是都要交代了去,外祖父的意思是,你要是愿意将来你就留在宁府,你二表哥,三表哥,如今都未许亲,你也不用害臊,心头喜欢谁,告诉祖父,祖父替你做主,将来他们要是敢欺负了你,瞧瞧我怎么收拾他们”

    宁侯爷心头的人选是宁衍,有才学将来才能走得远。

    加之宁衍的性子比老大老二都要稳重,又知道心疼人,等她一段日子,当也愿意。

    “你三表哥”

    “多谢祖父。”唐韵及时地打断了他,抬起头,笑着看向他道,“外祖父归来那日,外孙女曾说过,西戎天空辽阔,云白天蓝,甚是向往,并非为假,外孙女想去外面走走。”

    这话宁侯爷自然记得。

    正因为这点,她才更应该留在宁家。

    有他这个外祖父在,她想去哪儿,宁衍莫不成还敢拦着。

    他要敢拦,他骂死他,“你三表哥他”

    唐韵埋下头,接着道,“外祖父当知,我并非生来就是姑娘,我也从未去怪过母亲将我当成了男儿养,反而我很感激,是母亲让我得以跳出深院,立在外面的天地,仰头瞭望过宽阔的高空,十年男儿的日子,如同给外孙女多赐了一双眼睛,倘若从不曾见过,这辈子外孙女便也能甘愿相夫教子,跟在夫君的身后受着他的庇佑,以夫君的成就而自豪,以子女的成才为骄傲,平凡又不平淡地过完这一生,可外孙女既然已经瞧见了外面的天地,又怎能就此甘愿躲在深宅子里,孙女儿想无牵无挂地去看看这个世界,我知道这样的念头不对,也会慢慢地让自己改变和接受,只是如今,一时半会儿怕是静不下心来。”

    这一番话,唐韵也并非只是为了应付宁侯爷。

    待她处理完了手头之事,她确实很想出去瞧瞧。

    但此时,无论是成亲还是定亲,都会激怒太子,她也不可能让三表哥当真来等自己。

    唐韵话落,宁侯爷半晌都没说话。

    唐韵也没再开口,安静地等着他的答复。

    良久,宁玄敬才忍着心头的酸涩,伸手轻轻地摸了摸唐韵的头,“好,咱们韵姐儿要想过什么日子,外祖父便给你什么日子,只要你开心就好。”

    唐韵见他答应了,感激地冲他一笑,“多谢外祖父,那我再求一事可好?”

    宁玄敬强撑起笑容,溺爱地道,“韵丫头说。”

    “我想去宁苑住几日,院子里的樱桃红了。”

    宁苑是唐韵拖阮嬷嬷在江陵购买的宅子,之前大夫人和宁衍住过,宁玄敬回来的当日,也在那落过脚,院子是个好院子,可同侯府,又没法比。

    宁玄敬想也没想便摇了头,“你想要吃樱桃我让人给你摘去。”

    她一个姑娘,怎能单独住在外面。

    唐韵继续同他磨,“外孙女想自个儿去摘,吃多少摘多少,就图个新鲜乐子,再说了有阮嬷嬷和阿潭陪着我,不会有事。”

    宁玄敬眉目皱成了一团,还是没有松口。

    唐韵又道,“我每日给外祖父报一回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