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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誓言

    它的眼神忽然忧郁起来:“我看着一任任的女巫与我签订族长契约,她们获得权柄时是那样的意气风发……但想要在我的书页上用血液涂写符咒,这总是会以上一任当权者的生命为代价。她们的性格各不相同,族群的状况也时好时坏,但我很难做到去客观评价……要知道,女巫的‘灵’从我的身躯中诞生,这注定让我拿她们没办法……”

    菲埃特落到克拉维娅手上:“族长的身份究竟意味着什么——看过这么久的杀戮、荣耀与泯灭,我不会不知道权柄背后的代价。但……我私心里不想族群就这样陨落……抱歉。”

    克拉维娅被它忽然的正经和伤感弄得说不出话来。

    她继承的记忆里有关族群历史的部分简单而又平铺直述,坦白讲,这和看一本传奇故事没什么区别,她的内心其实并没有多大波动。作为一个在族外生活又意外觉醒的女巫,她很难将那些记忆与现实对应起来。

    但现在——

    她试图安慰它:“或许你愿意讲讲瑟芙城?听起来重建它是项大工程。”

    在她的想象中,它大概是座行人如织的城市,宽阔整洁的街道旁是鳞次栉比的店铺,夜晚降临之时街灯亮起,远远看去,繁华的景象就像一柄镶嵌着明月与珍珠的弯刀。

    菲埃特抬眼看她:“是这样……瑟芙城全盛时期族内有……有……”

    它别过封皮不敢直视克拉维娅。

    “有一千三百五十八位女巫以及近万的属民。”

    克拉维娅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

    太少了。

    本源之书生怕她不愿意或是生气,把自己卷成一捆后惴惴地沉默。

    帕利希提将手轻轻搭上她的肩膀:“这确实不太容易……但我们有很多时间。”

    但其实令她默然的并不是这个原因。

    克拉维娅自认对这个世界了解颇多——要知道,她可是在大陆战争前就已经到达这里。

    人们通常认为纳提斯大陆处于世界的中心。它的周围被广阔的海洋包围着,而大洋的尽头横亘着一道巨大的伤疤——深渊。按照探险家的说法,纳提斯之外还有其他的大陆,但它们都处于未经开垦的状况,大片的土地上生长着杂草,动物见到人类会好奇地主动走来——然后成为他们的腹中美餐。

    深渊中存在多少恶魔并没有确切的数字,但在教会统治大陆的年代,他们声称黑暗的裂谷中蛰伏着数万邪恶的猎手。原本栖息在浅湾的人鱼在教廷大规模的围剿后数量暴跌,大陆战争后全族迁入深海休养生息,据小道消息,该族群的体量略有回升,如今大约有三千尾。

    将目光回转到纳提斯大陆上——精灵常年在西部的茂盛森林中隐居,除却帕利希提之类常年旅居在外的游历爱好者,日常侍奉围绕在生命之树旁的族人差不多有一万;兽人大多生活在北方的高原山脉,或大或小的部落加总起来不超过两万,这还是在大陆战争前的数据;龙族更为稀少,经常活跃在世人眼中的一只手就能数的过来;地精的数量倒是有数十万之多,但这点数字在人族庞大的人口数量前连零头都算不上——纳提斯大陆上各种族加起来总共约有四千万生灵,各国基础数学教育中最爱出的题目就是计算人族有多少人口。

    那么这片大陆的疆域有多广呢?大致相当于克拉维娅原来世界中欧罗巴洲的三倍。

    这些都是她早已知晓的事情,然而她此刻想起它们却莫名地觉得不真实。

    不得不承认,虽然早已远离故土,但克拉维娅仍会下意识地沿袭旧有的认知——她生活过的那个边陲小城都有数百万人口。

    除此之外,斐琅罗又是纳提斯上人族聚居地中数一数二的独立商业城市,就算是在深夜,餐厅酒吧里也从不会缺少客人。热闹的景象充满熟悉感,这让她常常产生一种从未离开的错觉,仿佛她只是在某个充满异域风情的小国定居,周围的一切都没什么本质的区别的,自然,也没什么需要格外在意的。

    可事实并非如此。

    它们是不同的。

    克拉维娅回忆自己去过的地方,惊讶地发现她并没真正抵达过那些荒凉而人迹稀少的土地——但显然,那些才是绝大多数人切身体会的境况。而那些喧闹繁荣的城池,在她的脑海中也只留下模糊隐约的形象。

    她试图为纳提斯寻找一个合适的形容词,不是通史书籍中固有的说法,不是传奇话本中用滥的歌颂……很可惜,她竟然给不出一个来源于她自身的答案。

    她将手搭在石质的栏杆上,循着贝壳状的螺旋阶梯缓缓行走。

    传承中细碎到有些杂乱的信息一股脑涌入心中,她比对着记忆中灿烂的盛景和眼前破败的石墙。幻象中的巨大壁炉腾起华丽的火焰,迸溅出的热量把附近的地毯灼烧出细小的洞眼。这里的窗沿曾按照习俗摆放着草药和鲜花,紫罗兰凋谢后依然散发着幽然的香气。

    这里和家乡并不相同。

    她前所未有地感受到这一点。

    【或许我太傲慢了。】

    克拉维娅暗暗想到。

    一头扎进魔药的研究中大约也是种逃避,它占据她所有的心神,她也借此心安理得切断对外界的关注。离开斐琅罗才一周,她已经记不清关于这座城市的更多细节。

    干脆地与菲埃特缔结契约,一半是为了性命,一半是因为觉得去哪里都无所谓。离开那栋居住多年的房子时帕利希提似乎异常留恋,他是怎么回答来着?

    哦,他说,“这是我们一点点建造起来的生活。”

    但她真的把那里当成家吗?

    尽管早就明白回去全无可能,但她从来没有为这里的一草一木付出哪怕多一分的关心。

    打住。

    不能再想了,越想越愧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