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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楚总管的到来

    第四章楚总管的到来

    雨依旧很大。

    一匹马拉着一辆马车,停在月牙谷润州会馆的侧门前。

    马是一辆老马,有些羸弱,有些瘦;车是封篷的小车,四面编的藤草年久稀落,几乎已经不能阻挡风雨。

    与他们的破落比起来,驾车的中年人膀大腰圆,衣服华丽,半面苍髯,十分精神。

    会馆的守门人撑了两把伞在车下接他:“史总管回来了。”

    史总管收起马鞭,掀开已经褪色得十分严重的蓝色车帘,向车内的人道:“楚总管,已经到了。”

    车内人探出头来。

    他的头发银白,身上半湿,有些狼狈,精神却还很矍铄。

    史总管带着楚总管从侧门进去,一路穿过廊门、花厅,径直走到谷主的书房前。

    几个总管刚从书房议事完出来,他们知道最近谷主把贴身的侍卫派出去办事了,但并不知道出去办的是什么事。只有王神风经过时多看了两眼,十分震惊。

    他已经快忘记了当年的事情了。

    但是李谷主没有忘。他在书房内暖阁内垂下厚厚的帘子,然后才让史总管和楚总管进来。

    “属下奉命将楚总管接到润州会馆,特来复命。”

    “好。”李成竹的声音没有什么起伏:“辛苦。明天开始依旧值班,今天先好好休息吧。”

    史总管退出去,关上书房的门,嘈杂的雨声都被隔断在外。

    书房里一下子安静得肃杀。

    楚总管站在暖阁前,他的衣摆还在滴水。

    “谷主。”他先开口,却不知道可以说些什么。谷主坐在桌后,面色因为白皙而显得阴郁,显然没有笑言以对的态势。楚总管忍耻开口:“一别多年,万事安好否?”

    李成竹过了很久才说:“我已说过不会再见你。你有什么事,一定要当面才能说?”

    “属下听说,姚小公子已经被驱逐出谷了?”

    “是。他监守自盗,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月牙谷容不下这种人。”

    “……谷主年将不惑,这些年,只有姚小公子一个小辈。姚小公子走后,谷主可有意选拔其他的后辈?”

    “你看见西案上点的那支香了吗?”

    楚总管扭头看去,那支香只剩一个指头那么高。

    “香燃尽之前有什么话直说,我一向讨厌下属拐弯抹角,尤其是你。”

    楚总管好像被人打了一拳,缓了缓道:“当年林乞儿……是有孕在身的……后来我们遍寻不到她……属下这几年一直在想……是不是我们找的路子不对……最近听说,润州有个人精通我们月牙谷的账房算法……”

    他说得很慢,一直在斟酌语句,仿佛一直处心积虑地等李成竹搭话,但是他一直没有接话。他只好自己接下去。

    “属下行将就木……千错万错,都是属下的错……如果林乞儿果然没死,当年的事,世上恐怕没有比属下更清楚的了……我想……如果有万一的机会……能找到林乞儿的话,说不定当年那个孩子已经生了下来,说不定……”

    “没有说不定。”李成竹终于开口:“我的妻子只有一个,她已经不在了,我不会有孩子。你要做什么是你的事,月牙谷不会拦着你。当年的事……我已经是看在你哥哥的面子上,对你格外宽容了。”

    “是……”楚总管还要再说什么,李成竹截断他的话头:“时间到了。你走吧。”

    楚总管只好低着头退出书房。

    王神风拿着一把油纸伞等在书房门口:“楚老师。”

    楚总管抬头看了看他,有些怔忪:“小王?”

    “是我。”

    王神风撑起伞,半搀着楚总管走路:“您先去我那里换身衣裳吧?”

    楚总管没有回答他:“现在你是内外总管?”

    “不敢……账房现在是我总管,外务联络是何密,人员安排是高思洁,内事肃纪是戴桓,工事建造是杜元理。现在谷里的内务,尤其是谷主的私事,已经没有专人管理了。”

    “护卫呢?是刚才那个史彪?”

    “谷主的贴身护卫,现在是我和史总管轮值总管。史总管管理各分馆行管的护卫保镖。”

    楚总管默了一下,说:“看来谷主很器重你。”

    王神风顿了一下:“都是楚老师的推荐,才有我的今天。”

    楚总管笑道:“你是块璞玉,也是谷主懂得打磨你。老朽岂敢当呀。”

    他们走过一道月门,青石路两侧种着绿油油的竹子。

    “你知道我这次来润州,是为了什么事吗?”楚总管看着两边生意盎然的竹子,有些感慨地问道。

    “学生斗胆猜测,是五年前的那件事。”

    楚总管笑道:“当年知道这件事的人,已经都被赶出月牙谷了。最知道内情的,只有我一个人。而你,也是唯一一个知道有这件事,却仍旧留在月牙谷的人。虽然你不知道具体的来龙去脉,但是谷主居然把你留在身边重用,也实在出乎我的意料。”

    “当年我调到月牙谷中时,其实也只是听说一些余波而已,知道这件事涉及到穆夫人……是谷主的大忌。”

    “知道是谷主的大忌就好。我老了,身体越来越不行了,恐怕大限将至。所以接下来的事,我要自己去确认,你是月牙谷青年一代的翘楚,你不要踩进这潭浑水里。”

    “……难道老师真的怀疑柳氏医馆的那个账房会是当年的那个人?”

    “你觉得呢?”

    “不会有那么巧的事。”

    楚总管冷笑:“我怀疑不怀疑不要紧,要紧的是,谷主想要确认是不是——他怀疑了。”

    王神风顿了一下。

    “不然你以为,你何必特地修书来问我咱们的记账算法,这封信又如何能送到我的手上,我提出要来润州,谷主何以特地让内卫总管亲自接我过来?”

    的确他当时怀疑林柜的手法的时候,是写了一封信请教楚老师,也的确得到了谷主的默许。但是要说谷主怀疑林柜就是当年的那个人,他实在看不出来。

    楚总管见他哭丧着脸,笑道:“世上见过那个人的,大概只有我一个了。是或不是,我见一面就水落石出了。”

    天色刚要转暗,小雨可有可无地下着。

    白果和木叶撑着两把油纸伞走在长街的青石路上。

    离开了医馆,白果健谈起来:“今天我把后间的那些杂物整理了一下,有些桌椅凳子可以用的,我去木匠那边借了木板钉子重新修了一下。以后吃饭可以在厅里吃。”

    林木叶点点头。

    “晚上煮了鱼汤,早上买的鱼。还有一碟肉,两碟青菜豆腐。我到医馆前都煮好了,现在温在灶上,回去的时候,要是冷了可以烧把火再热一下。”

    林木叶点头。

    “后间的地方不大,而且洗澡的木桶要放在里面。我觉得我那张行军榻还是放在客厅比较好,后间就专门用来沐浴更衣。你觉得呢?”

    林木叶点头,心想到底是个爱干净的公子哥。

    “明天我想去买一张屏风,放在客厅里挡一挡,一分为二,以后进出也有个进退的空间。”

    这个想法不错,林木叶仍旧点点头。

    “今天邻居的朱大哥说西山那边猎物比较多,过两天等我好点了,也想一起去。家里没有打猎的弓箭吧,我明天想去做一副。”

    林木叶仍只点头。

    因为下雨,长街上相对有些冷清。摆摊的都收摊了,只有路边开着店的,仍旧支着篷布营业。

    白果在一家店前停下来:“要不要买些糕点回去吃?”

    他的身后是家点心店。

    昨晚的没吃完,估计今天他在家里吃了,林木叶觉得他应该也是喜欢的,所以点点头。

    他们走到点心店廊下。

    白果收伞:“店家,买绿豆糕。”

    林木叶拿着伞站在外侧,一个壮汉站在她身后。白果眼角瞥见,伸手拉了她一把,接过她的伞,把她护在内侧。

    买完绿豆糕,他们慢慢往家里走。白果兴致很不错,一路上说说闲话,哼哼小调。难以想象他昨天早上还奄奄一息半昏半醒地躺在病床上。

    更出乎她意料的是,他把家里收拾得很整齐。从院子里的菜圃灯龛,到厨房的灶台脸盆,可以看得出来都认真整理清扫了一遍过去,尤其是后间的杂物家什,果然像他所说的,修理翻新出了有柜子桌椅,如果那个大澡桶换成了行军榻,这个房间简直比她的卧室还要齐活。

    “怎么样,整理得还可以吧。”白果也有些得意。

    林木叶点头。

    “现在吃饭吗?”白果用手指头点点客厅那只他收拾得很干净的方桌。

    林木叶又点头。

    “那我起锅,你要洗手等我一下吗?”

    他揭开后灶锅,用一块白色的新桌布垫手,把热在锅中的饭菜端上灶台,又帮她舀了一些热水,兑了一些冷水在洗脸盆里,再把饭菜端到客厅方桌上,然后又到前锅盛了热腾腾的两碗鱼汤端到饭桌。

    新碟新碗,四菜一汤,可以说是很丰盛很周到了。

    白果子擦擦手坐在她对面,挺兴奋:“尝尝看怎么样?我也是随便试试看。”

    虽然比不上专业的厨子,但是在家常菜中水平已经算得上中等了。林木叶点点头。

    白果子很高兴,“我说我还是有些厨艺天赋的吧。”。他虽然吃得斯文,但是慢慢吃了两碗饭,将木叶吃不下的菜还有鱼汤都吃光了,还解决了差不多一整碟的红烧肉。

    林木叶挺开心,这才是一个少年人应该有的食量。

    吃完饭烧水洗碗,白果问:“这附近有什么地方可以散步吗?夏天日长,如果晚饭后可以走走消食最好。”

    林木叶点点头。从长街西直走两三里就是一片田野,开了一条直通小润溪的大路,容得下三辆马车并行。夏天晚饭后常有农人去散步。只是……

    “连日雨天,道路泥泞。”

    她在灶台的红砖上沾水写。

    白果哦了一句,想想又道:“长街往润州主路一带,好像都是青石路铺的吧?”

    她点头。

    外面雨已经停了,日落之前,似乎还见到一些夕阳余晖。

    “那可以去那里散步走走。”白果说道。

    洗完碗,他用热毛巾擦了饭桌灶台,又用皂角仔细洗了手和脸,重新梳了发髻,换了一身干净的米色直裰长衫,腰间一根红绳垂下丝绦。

    很好看。很洒脱。她在心里默默地感叹。

    “林掌柜在家吗?”门外有人喊。

    林木叶认得是谁的声音,心里暗暗叫苦。

    白果子应道:“在家。”

    门外走进来一个大婶,第一眼看见白果子,愣了愣:“这个小哥是谁?”

    林木叶说:“我的远房弟弟。”

    白果看着她。她是真的在“说”。

    “哦。”那个大婶道:“长得真俊啊。可成家了没?”

    白果把目光从林木叶身上移开,答道:“还未曾。”直觉告诉他,这个大婶是个做媒的。

    林木叶恐她多说,岔开话:“苏婶,坐。”

    苏婶大马金刀往堂下一坐,又看了白果两眼,看得白果子不好意思地呵呵笑,才向林木叶道:“这次我得了一个读书人,人品学问都是极好的,又近在我们润州郡内。昨天我与他娘见过,大概说了一些你的事情,他娘很是满意。”

    林木叶保持微笑。

    “所以我今天来问问你,要是有意思呢,我明天安排他过来见你一面如何?”

    白果颇觉尴尬,这种场合,他不应该在场吧?

    “明天不行。最近医馆忙。”林木叶又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