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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满庭春芳

    圣上驾幸的时日近了,丹侯府上各处结彩,妆花点碧,内外焕然一新。就说正堂抱厦之前,铺上了彩缎做的毯子。两边各置了地平,设一几一案一公座。

    几上俱放着冰裂釉花瓶,瓶中插着数枝贴梗海棠,都是命人从京郊万寿山上新撷下来的。这一日清早,内廷中官先来看瞧府内情况,细细仪注。

    其中一个来头大的,乃是御前奉事的门渊。门太监见正厅抱厦之前,黄帐子张起,内有双龙闹海八达马一展,皇上、皇后御座设于此前,嘴角微扬对萧侯爷道了声:“很好。”

    萧侯爷忙云:“问了接过驾的隆阳王一家,是故知晓一些。只是究竟没有经历,还欠一些妥当,望公公不吝赐教。”

    门渊笑道:“侯爷哪里话来,奴看都很好,就是双龙闹海的一展屏太小气,该是龙飞日升更好。”萧侯爷一听,忙命人更换,一旁随行的夫人王氏见了,朝他一撅嘴,悄声拉过他去问道:“这一项又该多少银子。”

    萧侯爷眼色一沉,道:“这都顾不得的。恁他水泼出去,只要女儿嫁给了王爷也便值回本了。”

    王氏忙接着话:“如今又是八达马、又是黄幔帐,都是逾度之设,我们到底日后都用不了,再怎么顾不得也不至铺张到这样。隆阳王邬家也接驾,怎么不见这样备办的。”

    萧侯爷鼻子一哼,气呼呼地憋出一个怪声儿来骂了一句:“你懂什么!我知道你的心思。你就是嫌王爷之中也不是个个好的。有的人母亲在后宫势盛倒也罢了,有的生母早无恩宠,便是嫁他一百个,反折了白花花的银子。”

    王氏一听嘴巴动了动,只是欲说还休。

    萧侯爷又道:“你可知我前几日给宫里的纯妃娘娘送礼之事。她虽年纪上去了,□□宠一丝未衰,可见何等会做人。她枕旁吹风,皇上又岂能不依呢?若是能嫁给她儿子许王,便是一百个放心了。”

    王氏一听,也不便争辩,只推说有事去了,忽然看见一个老妈子抱一个绣盒往东厢房那处去了,便叫住她:“她们这几日学得怎么样了?”

    老妈子忙躬身行礼,笑叹一声:“好着呢,那姑娘把着教的细。半个月三个人便熬出一面万寿长春的绢画来。我昨儿还去瞧过,那针工可真细呀,便是掖庭的巧儿也绣不得这样好。”

    王氏这几日忙碌也没曾去看,听她这样说也是将信将疑,便随她去了东厢房。

    方走在廊中,就听里面悄不声儿的,静得似乎没有人。王氏心下起疑,才进了门就看见正中一张站架,架上一副绢布,琴袖挺坐在脚凳上,三个女儿团坐一块儿,互相绣得十分得认真。桌上零落是些绣品,大抵是教针法的时候用过的。

    只见这琴袖绣的极是仔细,一针下去眼也不抬,只有绫罗衣服划过的一丝微响。三个女儿的袖子亦是上下翻飞,绣完一针顾盼迟疑了一会儿,又稍稍以手摩挲,观察下一针的位置。

    “你若不常绣细巧的地方,打子不要落太快,不然不够密了。”琴袖稍稍看了一眼才袖,才袖正在绣一点花蕊,可左右不敢落针,因紧张些,手心已汗涔涔的。才袖忙找帕子来擦手,又问了句:“这样打圈儿好么?”

    “你先绕三圈再落针也无妨,跟昨儿教你们蕾花是差不多的。”才袖听了点头称是。

    三人之中,盈袖最小,针黹也不很好。她便只一门心思用直针绣满,又学着一点点铺针,倒也能将花叶绣得有模有样。王氏看四人绣得这样认真,不便搅扰,只悄悄吩咐婆子们给她们送些吃的去。

    如此便又过了三日,太太哪里一阵好催,这一面万寿长春之图终于绣成了。方落了绷,三个堂姐妹便急急忙忙摸着这没日夜绣好的东西,暗自欣喜不已。

    盈袖左看看、右看看,还竟不信自己绣出那一大片长春花呢。

    其中琴袖出力最多,这一副之中,大半是她手艺。本以为这几个堂姐妹看她不起不好对付,好在三人被伯母训斥以后也很好学,不敢与她拌嘴,所以绣得很像。

    这一件绣物,也是有来由的。原是叫她来当个教女红的“先生”,谁料还是让她边教边替这三人绣成一副拿得出手的东西。

    这样一来圣驾一至,恭献如此巧物,皇上看了必定高兴。

    落绷裱成以后,三个姐妹都各自回房休息去了。琴袖长吁了一口气,伸了伸几天没直的腰身,用拳头捶了捶硬邦邦的脖子。

    这时候薛四家的又摆了一张盈盈笑靥从外面走了进来,恭行了一礼道:“姑娘用心了,听说绢画裱成了,老爷说要看呢。”

    琴袖取了这万寿长春图,握在手中,画轴还传来一丝凉意,不禁想着自己为这一副,费了多少工夫。她郑重其事地交到薛四家的手中,切切吩咐:“万万不可弄坏一点儿了。”

    薛四家的像是手捧什么宝贝似的,不敢怠慢地应了好几声“放心”,才捧着绢画小心翼翼地踱出去找老爷去了。

    琴袖从没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绣得好这样大一幅图,这几天废寝忘食得连日子都记不太清了,掐指一算,也不知是一旬两旬,只觉得月亮缺了又圆,似该半月光景。

    这半月重负一释,便只想呆呆地坐着,什么事也不做,什么事也不想。

    可菱花窗下一地摇动的日影,引她不觉想起当日那棵桃花树下飘摇的树影,也是这样的细碎斑驳。辰光匆匆流逝,那一丝一线间的儿女情长也落寞了许多。

    琴袖提起茶吊想醒醒脑子,倒下来才发现是四子饮。四子饮清凉明目,她又想起自己看不太清的母亲了。

    静落落坐在脚凳上,四下无人她饮了一杯。东想想,西想想,许多人物从她脑中浮过,又忽然被一声“姑娘”给搅混了。

    “姑娘。”原是薛四家的又来了,“老爷、太太看了,都十分喜欢,说是重赏,快领赏去吧。”

    “妈妈,就说我正累着,就不去了。”琴袖话虽如此,心却在想:谁要你们家的东西呢。

    “那也近中午了,总得用些便饭吧,太太已设了酒席,等着你去吃呢。”

    说到酒席,琴袖倒也有些饿了,于是跟着薛四家的去用饭了。

    低头绕过崇泽堂,过了门厅乃是歇芳馆,伯母所设宴席正在此处。琴袖还没往前走上几步,远远听见一阵婴孩的啼哭,薛四家的一听,转身说道:“姑娘,我先瞧瞧去。”

    于是紧了脚步,小跑着去了。琴袖倒也奇怪,亦跟了上去。才看见歇芳馆外一个嬷嬷怀抱襁褓正在一旁愁眉不展。薛四家的与她嘀咕了几句,她又是点头又是哄孩子,琴袖便走至近前:“妈妈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