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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章 虫子做成的嫁衣

      文宣摇头,“不像。”

  那场疫病的人,得了传染不到半刻就会发狂。一旦发狂就会彻底失去意识,没日没夜地咬人,不死不休。且传染速度极快,跟现在的比起来,那可惨多了。

  好在守城大将发现得及时,在传染初期就把四方城门给封死了,才不至于把疫病给流传出去。只是,等朝廷派来的人撬开城门时,发现一切早已无力回天。

  近三十万人的边境大城,竟没一个活物!城中黑压压,尽是断肢残骸,臭气熏天,那惨状,许多随军前来的大夫因受不了这味道而直接被熏晕。

  后来,朝廷人下令将城中尸体集中堆积掩埋。

  埋尸地好像就是青木禁地。

  至于锁城后发生了什么,已无从考证。

  只是自那以后,这药王就再也没在天上出现过,名字也在仙册上消失了。

  大家都认为他是在神略大战中陨落的。

  昊天神主发明仙册,意在方便通过仙册及时召唤神祇,所以,写名字用的都是仙家的最后气运。

  神仙名字从仙册消失,就意味着彻底陨落,再无重返世间可能,这是件极严重的事。

  千百万年来,天庭神仙来来回回,陨落飞升,飞升又陨落,名字会在仙册消失的少之又少。

  唯一一次消失高峰是神略大战,密密麻麻上万个名字最后只剩下稀疏的几百个,相当于整个天庭都折了进去。少了个药王,也不会有谁在意。

  紫璟沉吟着,“难说,药王叫什么?”

  文宣,“早忘了。神仙的岁月那么长,每天都是新开始,谁记这芝麻绿豆大的事儿。”

  线索又断了。

  紫璟抬头望天,繁星点点投进她桑紫色瞳眸里,琉璃万丈,却也沉寂得可怕。

  她变了,变得沉默而疏离,不再是以前那个把喜怒哀乐都表现在脸上的小乌龟了。

  如今的她除外表像他的故人,里子藏着的,仿佛是另一个人的灵魂。

  所有的熟络,不过是故意装出来的罢了。

  “你怎么了?”他不禁问。

  紫璟侧眸望向他,“没什么,我在想,既顺着查不出线索,不如来个反向侦查试试。”

  “反向侦查?”文宣眸光微漾。

  “假定一个条件成立,将未知变成可知。”

  这玩法,很是新鲜。

  文宣顿时来了兴致,问:“你想假定的成立条件是什么?”

  “主谋是蓼生。”

  紫璟信步朝前走,道:“昨天我在这附近发现了一批虫人。他们皆一致指认,那个诱骗他们服用长生丹的是他。就目前来看,长生丹效用与续命金丹差不多。续命金丹是葛天舒发明的,他作为葛天舒大弟子肯定知道研制丹药的方子。只是一点,我不明白,一向纯善的他,深知服用此丹后果,为何还要做出这种事。”

  文宣听她把假设理由说完,也说出了自己的观点。

  这年头,幻化成某个人的模样,于神魔鬼怪而言,并非难事,更何况是欺骗几个普通老百姓。

  虽说是假定,要是不小心猜错,怕是会将案件推向不可预测的方向。

  她点头,“所以一定要非常小心。”

  眼看她就要走出青木禁地了,风狼着急,连忙咬住她的裙摆,道:“等一下!”

  紫璟转身回首,望着趴在地上的他,问:“怎么了?”

  “你忘了我们来这的目的?彩娟还没找到!”风狼提醒。

  紫璟微怔,好像是这样子。

  只见她环顾四周,发现整座山林静悄悄的,除时不时传来的恐怖哭笑声外,再无其他气息。

  “你有线索?”她问。

  风狼摇头。

  “你知道去哪找?”

  风狼继续摇头。

  “这不得了!先想法子把案件破了。说不定她就回来了。”紫璟说完消失。

  桐玉宫光洁明净的台面上,一抹鲜红影子正倚靠着雪榻狐枕,晃动着手中墨玉杯盏,饶有兴致地盯着台中画面。

  “小颜妈妈!”

  一个脆生生的声音从万丈瀑布上传下,一只散发着幽幽红光的地萤出现在红衣女子面前,划出一道优美弧度后,落地成半大的女娃娃,双丫髻,素红衣,模样圆滚滚的,很是齐整可爱。

  “怎么,舍得回来了?”红衣女子放下杯盏抬眼望向她。

  女娃咧嘴一笑,露出整齐糯白的牙齿,跑到她身边坐下,故作神秘道:“妈妈,你猜痕儿找着了什么?”

  说着,也不等红衣女子回答,将肉嘟嘟的双手合上,一阵红光过后,小心翼翼打开露出一只毛茸茸的鸟儿,“方才路过湘州地界,发现一只跟若姐姐殿里一样的鸟儿,便让小青给抓来了,是不是很好看?”

  红衣女子微愣,差点笑喷,抬头望了眼盘旋在明镜台上空的通体雪白的上品神鸟雪王海东青,捏着她圆滚滚的小脸儿,道:“亏你想得出来,快给你若姐姐还回去!”

  商痕大感委屈,泪眼汪汪,十分不服,道:“这是我在路上抓的,不是玉景殿的。”

  “正是因为在路上抓的,才让你送回去。这会子她正找呢!”

  红衣女子说着将目光投向台面上,上头映现的正是紫璟站在青木山石像堆前凝神思考的画面。

  “噫?”

  女娃瞪着双乌溜大眼,一脸惊奇道:“若姐姐不是不喜欢出去的吗?什么时候离宫的?”

  “前两天代表桐玉宫调查湘洲虫案去了,你路过时他们刚好在那。”红衣女子坐了起来,活动了下筋骨。

  女娃双眼一亮,兴冲冲道:“什么虫案?好玩吗?痕儿也想代表桐玉宫查案,妈妈,你让我去好不好?”

  红衣女子拉下脸,道:“就你三脚猫功夫,不添乱就不错了!梁辰。”

  一道白光从星光环绕的内宫闪出,一个白影出现在明镜台下,冷着脸问:“找我何事?”

  红衣女子一看到他那苦大仇深的样子,就忍不住叹气,“顺口就把你叫来了。既来了,也别急着走。痕儿方才把玉景殿灵宠给抓了,你帮个忙把它还回去。”

  白影接过鸟儿,转身消失。

  台面上的画面转向相月城郊绿树环绕的茅屋小院中。

  月华如练,安静地倾泻在院中的每一个角落。

  翠绿的桑叶顶不住山风的呜咽,心一软,便簌簌地落满整个院子,与地面摩擦发出嗒嗒的声音,像一阵绿色的雨,怎么下也不完,不觉间已然将新坟覆盖,变成一座绿油油的土丘,孤独地伫立在树下,仿佛在静静守候着谁的归来。

  风狼按着带着张长月找到张家院子的时候,张丰年和王氏将将熄灯歇下。

  她在门前站了好一会儿,才鼓起勇气推开茅屋小院的篱笆门,眼泪却忍不住簌簌往下掉。

  记忆中的家,何等的风光无限,无论什么时候,家中都是人来人往。

  就是入了夜,万籁俱寂的时候,门口依旧会有两三个守门人守着,丫鬟们也会穿梭在廊檐庭院间收拾家务,从不曾如此荒凉落魄过。

  她步履轻盈走到庭院中的桑树下,抚摸着粗糙的枝干回想起家中药房前也有这样一棵树,不过那树要比这棵大些。

  小时候奶娘时常抱着她指着那棵桑树跟她讲关于它的故事。

  奶娘说这是她大嫂子像她一样大的时候跟爹爹来张府玩,拿着当药材用的桑树干子在这里种下。桑树干子本是养不活的,可她哥哥的诚心感动了上天,在他坚持浇水施肥一年后,竟抽芽长大了!

  而事实却是,那时张大郎六岁,已初具药物常识,他很直白地告诉小赵栖,这样种树是种不活的。

  小赵栖蹲在泥巴地上,满脸满手污渍,盯着眼前不知从哪冒出的小胖子,眉头一拧,嘴巴一撅,哇地一声就哭了出来,跑到厅堂找爹爹告状,说张大郎欺负她。

  张大郎也不是个吃闷亏的,为自己在两家爹爹跟前据理力争。

  可他肉墩墩的屁股依旧没能幸免于难,吃了张丰年好几个巴掌。

  临走前,小赵栖眨着双水灵灵大眼睛对他的遭遇表示同情之后,也不忘叮嘱他,一定要照顾好她种的小树苗,不然下次来家里玩,小树要是死了,她会找他算账的。

  张大郎摸了摸火辣辣地屁股,再看了眼正眉目含笑盯着他看的张丰年,觉得好汉不吃眼前亏,便默默地点了下头。

  自此,张大郎每天都会蹲在这桑树干前,每隔半个时辰浇一次水,并对这它念念有词,希望他能快快长大。

  一次奶娘撞见了,实在看不下去,便道:“少爷何不找棵树苗把它给换上,就是赵家妞妞来,也不知侬换没换。”

  小胖子蹲在树干前想了想,觉得奶娘这法子虽不正道,却不失为一个好办法,便趁着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把桑枝干给换了。

  第二天奶娘发现,觉得大少爷采用她的建议,是件十分值得自豪的事,便帮忙大肆宣传,说少爷的诚心感动了上天,把桑枝干给养活了。

  府中下人们对此皆啧啧称奇。

  这些话流传到张丰年夫妻耳中,他们也只是笑笑罢了。

  春去秋来,花落花开,一晃就是八年的光阴流逝,当年的小屁孩都已成了公子佳人。

  赵栖再次踏进张家门槛,已成张家新妇。

  成婚第二天,她在丫鬟陪同下逛到药房门口,看到那棵亭亭如盖的桑树在微风吹拂下,簌簌地飘散着落叶时,一时有些出神。

  这一幕被老奶娘看见,就美滋滋地跑过去跟新妇说起当年种种,并十分笃定地告诉她这就是当年她种下的那一棵。

  赵栖一时间百感交集,原来缘份就是这么奇妙,在你不知不觉中,就已埋下,生根发芽。

  她低下头,红着脸,也不知是害羞还是感动,“俺以为他没放在心上,没想,还真让他给养活了。”

  自此以后,张大郎与赵栖一直是相月城中出了名的神仙眷侣,就连在生命中的最后一刻,他们心里想的,都是彼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