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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不知转入此中来2

    马车哒哒走了一路,将她从京师东城之东,又送回东城书坊的家门口。

    这位很善于伪装、攻心的美人儿先生,竟一路沉默,只隔着包袱摸着那算盘的算珠子,敛眉垂首,偏偏又背脊挺得笔直,僵得像一棵枯树。

    她的心跳越来越快,越来越快,右手拇指食指用力摩挲,全神戒备。

    只是,等马车停在了她家门口,这位先生竟一路未发一言一语,着实沉住了一口气。

    噫,这又是啥计策哩?

    她暗暗惊奇,却万不敢给这先生什么把柄或破绽,马车还未停稳,她掀开帘子不等人架好脚凳,便手撑车辕利索地跳了下去,吓得赶车人蓦地一愣。

    这车厢里,除了他家大人,难不成还有老虎?

    “多谢先生送三春回来。”

    她匆匆朝着车厢一福,再含糊客套了句“告辞”,连曾经喜欢的那两把大算盘也不要,头也不回地径自冲进自家的大门,将门板砰地用力一关。

    这声音惹得院里的刘嫂子赶紧奔过来,见是自己东家,忙不迭地问她怎么了。

    她低低一句“内急”,便继续冲,冲回屋子去了。

    刘嫂子一边纳闷,不理解向来温温和和慢斯条理的娘子,今日这是如何的被火追着撩了,一边去闩门。

    结果还没闩上,门板就被敲了几下。

    她小心地开了半扇门板,一个长相憨厚地车夫,笑呵呵地双手递过来一个包袱,说是她家娘子落车上的。

    的确是娘子早上急匆匆出门时拎的包袱皮。

    刘嫂子这才接过来,先打开包袱瞧了瞧,见果真是娘子极喜欢的那个银光闪闪的大算盘,忙飞快地包好,朝着车夫道声谢。

    见那车夫赶着马车走了,她再次闩门,搂着包袱去见她家娘子了。

    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

    露从今夜白,月是故乡明。

    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

    此夕情无限,故园何日归。

    ……

    又是一年中秋日,懒在家中饮屠苏。

    “妈妈,你这东一句西一句,没有一首完整的。”她儿鄙视她,“屠苏酒,不是除夕才喝的么?”

    她笑笑,坐在小板凳上,摇着蒲扇,指点着小福翻烤鱼肉鸡腿。

    “元哥儿,你要是能把娘子念出来的诗补齐整了,你就可以考秀才啦!”

    刘嫂子坐在一旁的木桌边上,一边串着虾子串,一边鼓励他。

    “我连千字文还没学完整,考什么秀才呀?”

    元哥儿才不受刘嫂子的激呢,只蹲在烧烤炉子另一边,有些焦急地拿筷子沾一下烤焦了的鱼肉,先尝尝味道。

    “知道没学完整,还整天贪玩?”陶三春笑道。

    而后愕然抬头,见和她说了一模一样话的人,正站在影壁前,朝着他们笑吟吟地。

    “哎呀周先生!”

    刘嫂子很知机地忙站起来,奔过去福身。

    “先生赶紧请进,我们娘子刚刚还念叨着多谢先生呢,送了这么好大一条鱼给元哥儿解解馋呢!”

    她也忙站起来,朝着走过来的周秉钧笑着福身一礼,却讷讷不知该说些什么。

    自那日突兀地被领着游了户部计库半日,她还没同这位先生再见过面呢。

    “周先生,赶紧来吃烤鱼!”

    元哥儿开心得很,也不在意这位先生刚刚还和他妈妈一起埋汰了自己,赶紧迎上去。

    “先生的病好了吗?”

    “好啦,多谢元哥儿关心。”摸摸这娃娃的小马尾辫,他笑着转向此间主人。

    “中秋佳节,秉钧冒昧登门,还望娘子海涵。”他抱拳拱手,微微颔首为礼。

    “还没谢过先生的中秋节礼,先生请坐。”

    伸手不打笑脸人。

    来着是客。

    还是很上道的提前给送了好多好多节礼的客。

    陶三春能如何?

    她只能笑着伸手,指指厨房前的小石桌凳。

    “先生坐这里,这里吃烤鱼方便!”

    她的儿也将自己的小凳子很殷勤地拍拍,很大方地将吃烤鱼最好的位置让了出来。

    “多谢元哥儿了,只是先生我还是不能吃烤鱼,只能吃……”

    他视线寻摸着从旁边饭桌上扫过,笑道:“待会儿给我一串烤豆腐,尝尝味道就好啦。”

    “咦,先生的老毛病不是都已经好了吗?”元哥儿惊讶地问。

    “是好了,可还没全好,还得忌口些许时日。”

    他耐心地回答,慢吞吞地走到小石桌前,一手撑着桌子慢吞吞坐下了。

    “先生喝水。”

    刘嫂子快手快脚地捧上热腾腾的水。

    “我家娘子也正好忌口着呢,奴正熬着鱼汤,一会儿给先生也盛一碗吧。”

    他朝着闻言挎了肩膀的人微微一笑,指指石凳子,示意这人过来坐。

    “先生,要是您能迟来一会儿,我也能尝口烤鱼。”陶三春慢吞吞地走过来。

    “看来是我来得正巧。”

    他抿一口热水,笑看那烟腾腾、砖砌起来的烧烤炉子。

    “娘子怎么了?可是肠胃不适?身体不适,该忌口是要忌口的。”

    “不过是前日贪凉,穿得少了些,不值得说。”

    同他们这些非常认真地遵医嘱的异乡人,陶三春实在是说不到一起去。

    叹口气,她羡慕地瞅着她儿快活地吸溜着烫烫的鱼肉,喃喃道:“让我吃几口肉,我早活蹦乱跳啦。”

    记起这先生刚刚还很僵硬的行走坐姿,她忙关切地问上一问:“先生的伤还没好么?”

    她猛地又想起那日,从户部回来时他僵硬的走姿。

    “今早不小心磕绊了一下,伤口有些开裂,没事。”

    他不在意地笑,“我也怕了王致用的喋喋不休,今日中秋呢,总不能老拘着他不能回家团圆,因此我就躲出门来啦。”

    “先生怎么这么不小心。”

    她随口说一声,反正也不能看他伤口,更再没什么药可贡献,只能口头上关切一番做罢,对山庄避暑时的事提也不提半个字。

    “正好可以尝尝娘子的鱼汤,也算是饱饱口福。”

    “噫,先生这话好假啊。”她借着端杯子喝水偷偷地翻个白眼,才不肯信这人哩。

    “好吧,其实是出门来躲个清闲。”

    他苦笑着摊开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