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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月交光:邀红颜

    【木铎甲子二十一年,四月二十六日】

南门,寒魄学院,恋春池:

梅花在岸边点缀些许胭红,寒风吹皱了水面,湖心飘着一层淡淡的冰。春尽了。

羽界十四州,南疆只占其二:北边沿东西纵横的,与西境沐州、中原商坤二州、东域锦州接壤的震州;还有南边以冰渊为界、直通界外的瀚州。虽然两州之地常年严寒,人烟也稀少,疆域却是羽内五地中最大的。

自从羽界诞生以来,南疆便只有两个季节:短春与长冬。

南人有俗语自嘲道:“一年三百六十日,一月春风三百寒。”如其所说,南疆的春天历来只有四月一月,所以也被世人称之为一月春。一月春风去,相逢又一年。

因冬日绵长,为了便于计算时日,南人便将春前三月称为“尾冬”,春后三月称为“首冬”,——兴许是春天还在人们心中,首冬也叫“阳冬”;其余时日皆为“长冬”。

三冬相比,无非是冷和更冷的区别。

长冬时节,为了便于学子们归家照顾老小,学院会放两个月的寒假。除此之外,在四月春天里,为了能让学子们阖家团圆,共度春光,每年四月初七,学院还会给大家放一个时长二十余天的春假。直至四月三十日学子返校,五月初一,学院正式开课。

恋春池之名,取自恋春酒。除此二者,南疆更有恋春楼、恋春馆、恋春亭、恋春曲、恋春诗、恋春戏……

据说当年南人兵败于女帝,隔一洛水,尽赏柳岸花堤。兵退时,众人心生不舍,恋恋不去,哭者数以百计,撕心裂肺痛哭流涕,忽而一人高呼:“恋春、恋春!”应者云集,声震霄汉,时正天阴,北风呼啸,数千武士,一路高歌:

“呜呼噫嘻!鼓衰兮力竭,矢尽兮弦绝,白刃交兮宝刀折,两军蹙兮生死决。鸟无声兮山寂寂,夜正长兮风淅淅。日光寒兮草短,月色苦兮霜白。伤心惨目,有如是耶!

呜呼噫嘻!时耶命耶?沙草晨牧,河冰夜渡。地阔天长,不知归路。谁无兄弟?如足如手。谁无夫妇?如宾如友。生也何恩,杀之何咎?谓何隐忧,畏其不寿。

呜呼噫嘻!——伤心哉!布奠倾觞,哭望天涯。天地为愁,草木凄悲。从古如斯!为之奈何?为之奈何兮,恋春且歌!——《吊古战场文(节选——有删改)》”

隔一条“赏春光”长廊,拐一个弯,绕过一个腊梅园,园子里泥土湿漉漉的,显然春天的余温尚在,地上暂时还存不住雪,只是白一块红一块的,斑斑点点,惹人怜爱。此情此景,一如南门学子们三年级要读的名作《西征记》一书中描写的那样。

长廊尽头,是一个亭子,名为神兵亭,据说是为了纪念哀牢三兄弟。

前两位大家心知肚明,至于第三人是谁,学子们只听说,当年南宫先祖还有一位结拜兄弟,二人并肩作战数百年,最后在守卫天柱一战中,那人为救南宫先祖,惨死于蛮王手下。

此时学院内清寂无人,每年三月,学院便从东门订购上千株繁花嫩柳,四月准时送达,栽种一月,再退还东门。自前两日突然降温,已经提前返送东门。眼下残花飞舞,落红满地,偶有几朵耐寒的秋菊在风中摇曳,优雅而飘零。

神兵亭本就是学院僻静处,此时学子们尚未返校,清理也已终了,更是没人来打扰相约到此一叙闲言的两位老相识了。

亭子里摆着一副齐全的茶具,边上炉子里填满一堆明沙,正在烤着一壶泉水。

石桌两侧,一男一女相对而坐。

女子一身淡雅的衣装,长发柔顺过肩,裙摆点缀着些许红色,正翘着二郎腿,左臂横在腰间,右肘压着左手,指间捏着一枚莹白的棋子,身体前倾,双眉微蹙,沉吟不语。

对面青年,则将茶盘上的瓷具摆好,拎起烫在明沙中的银壶,轻压手腕,一道清亮的水柱涌了出来。青年揽着衣袖,缓缓转着手臂,将杯具简单冲洗一番,放回银壶,提起架在一截枯藤上的木夹,把杯中残水沥到茶洗里,又捏起手边茶针,从带来的罐子中拨出几分红茶。

枯卷的茶叶叮铃铃滑进盖碗,像无数珍珠溅落在玉盘里。

青年看着对面温婉的女子,轻轻地笑,“春日将尽,天已经凉了,还担心殷姑娘不愿出来。前些日子买到些红茶,是我嘱托西门茶商专程带来的,正好可以拿来暖暖身子。”

雾气冲了上来,水沸了。

青年提起银壶,把滚水顺着盖碗的边沿倒进去,水顶着茶升起来,像在碗里开出一朵小花。

“粮少卿好大的手笔。”女子抬眉应了一声,轻轻一吹,赶走飘过来的雾气。

棋盘上局面胶着,女子还在思索下一步该走在哪里。

北院粮卿,自然就是凌征的好师兄郑阁了。虽然被女子敷衍了一句,郑阁脸上的笑还是淡淡的,像一首诗的余韵,轻轻盖上碗盖,俯身看女子下棋。

亭子一角,白玉栏上立着一鼎小香炉,四周篆刻着一些古雅的铭文,是郑阁从西境一处小村子的祠堂里讨来的。炉子上,二尺长的线香已燃了大半,香灰一段段地落下。

香也是从那个村子买的,不知叫什么名字,闻起来芬芳淡雅,一点儿也不熏人,还有种安神的作用,与茶香,女子发尾的清香,在午后的阳光里融合在一起,就像春天被落雪压在四月的尾巴,又随着郑阁的嘴角偷偷翘了起来,有种醉人的韵味。

“对了,几日前学院请来了位南斗④,听说是教新生下棋,近来我爹老是催我学围棋,”女子把头抬了起来,看着傻笑的郑阁,“你会吗?”

“不会。”郑阁直截了当地摇头,“师父教我下过,我总是想救,每次都是接不归。师父沉默之后,说让我下下象棋就好。你哪?”

女子轻叹一口气,“也就是能说一句‘纵横十九路,千古无重局’了,其余一概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