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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四章,敲打

    城外的秋天,天际边层层染染。青色微红色还夹杂着时有的橙色,像是一幅难以描绘的水彩画。

    这天色下,远处有叶子哗啦啦响的白杨树,挂着果实的银杏树,再就是枫叶飘红,片片红晕。

    真姐儿再看近处,马车外是赵赦赵吉赵祥赵如赵意,展先生和几位幕僚们也在,护卫们是前后围随。

    七宝香车里的真姐儿极快乐,红笺和绿管陪在车里,真姐儿乐陶陶地对她们道:“秋天的军营,应该比冬天草原上的好。”

    “吃的也习惯,不会喝那怪怪的酥油茶。虽然喝了暖和,可是我那时候在姑娘身上想,给我一碗茶,我更喜欢。”绿管笑盈盈。

    红笺也道:“自己用刀切手,大人也罢了,他们那儿的小孩子人人有一把刀,也不怕割了手。”真姐儿忽然想到长平郡主,她现在喝着那汉人觉得怪味儿的酥油茶,会不会用刀呢?

    车外传来一片喧哗和笑声,真姐儿急忙忙伸头去看车外。见几只野兔仓皇失措在马前奔跑,不一会儿一箭一个,血淋淋被钉在地上。

    赵赦并没有出手,但是兴致高昂看着护卫们射箭,夸了一句道:“不错。”真姐儿在车里摇头,那兔子钉在地上,前腿后腿还在乱踢动的样子,真是难看的很。

    “王爷,这野兔身上,还有一个偏方呢。”文震上前来说话。赵赦很有兴趣地道:“你且说来。”文震手提马缰笑着道:“我老家是在山里,那山下财主得了野兔以后,是喝生血的。说是可以暖手脚。”

    华允诚和文震不错,晒笑道:“你是想说鹿血有功效吧。”赵赦随意地往马车上看一眼,见真姐儿露出面庞来对自己招着她白晰的手。

    赵赦带马过来,刚近马车,真姐儿就小声急急地道:“表哥,我不喝那个。”赵赦眼睛看着前面,回答道:“生血有功效,喝喝就何妨。”真姐儿斩钉截铁:“我不喝!”见赵赦看过来,赶快放软了声音好商议:“要我喝那个,我会吐到不能吃饭。上一次在宫里,齐贵妃说我面白或许体虚,赏了干鹿血下来,还在那里摆着没动呢。我要送人,姨妈不让。”

    “贵妃赏下来的东西,又是补身子的,你送人?”赵赦责备道。真姐儿扒着车窗,小声地道:“这不是家里太多了吗?”

    赵赦一乐,这倒是真的,宫中赏赐的东西,家里实在不少。听真姐儿再道:“我吃不惯,不是天天吃得都好。”再对赵赦身下的黄骠马看着,真姐儿又道:“要是让我每天都骑马,我肯定会身子好。”

    这时又行了有几里路,城外空气中满是青草香。赵赦深吸了一口气,对真姐儿道:“表哥没那么多时间天天带你骑马,你用补品也是一样。母亲不是也在用,独你就是用得少。”真姐儿同赵赦说不了几句话,就想噘嘴:“我要骑马,不要吃人参草根子。”

    赵赦笑了一笑,用手中马鞭子虚指一下真姐儿,玩笑道:“肉食者鄙,你是草根也鄙。”真姐儿听他歪解,知道是玩笑。陪笑一下再确定下来:“我不喝,别弄来。去到军营肯定打猎,我看打猎,吃烤肉,别的不要。”

    “你不听话,烤肉也不给你吃。”赵赦继续玩笑,真姐儿笑嘻嘻:“那我陪表哥喝茶,我都听到了,表哥一早让人去取活水来,说是要烹茶。”

    赵赦笑一笑,再交待道:“听话就给你好茶喝,不听话就没得喝。”真姐儿又把嘴嘟起来:“难道不要煽火炉的人?”

    幕僚们又哄笑起来,不知道文震说了什么,大家一起嘻笑。真姐儿见赵赦眼睛移过去,忙道:“表哥去吧,不必陪我。”赵赦似笑非笑,喊一声:“真姐儿,”真姐儿应道:“在呢。”赵赦不慌不慢地道:“是你喊我过来,难道不是吗?”

    真姐儿低头想一想,再抬起眼眸陪笑:“像是不能把表哥,呼之即来,挥之即去是吧?”赵赦长长的嗯了一声,带着马还在马车旁,悠悠然问真姐儿:“你会煽火炉吗?”真姐儿一听有茶喝,眼睛一亮道:“怎么不会,我会呢。有一回和姐妹们捉了几个知了,那火还是我点着的呢。”说到这里,又讪讪了,小声地道:“表哥,你还是过去吧,你在这里,我就要陪你说话。”

    赵赦哼哼笑了两声,再问一句:“知了?好吃吗?”真姐儿笑眯眯点一点头:“吃个野意儿不是?”赵赦这才走开,留下真姐儿独自在车里想晚上吃什么。

    野兔已经有了,再给点儿什么素菜吃吃呢?军中多的是大白菜,这是去过军中长的见识。大白菜好储存好运送,而且打汤烧菜都可以。

    回首来路,远远是京门。这不是在西北,军中也可以给自己单独烧江南小菜;这是离京不远的军营,在这里搞特权,应该是不可以。真姐儿坐在马车里,随着马车晃动而晕晕,想像一下晚上那顿饭,泉水当汤,烤肉当饭,再来上一味大白菜。

    真姐儿有些犯馋了,军中会烧酸辣大白菜吗?好吃。

    半上午才开始起程,中午大家都没有休息,在马上喝茶吃了带的东西。只有真姐儿在车里,还是摆开几个碗碟,奢侈地吃了一餐。路菜全是食盒里装好,汤也在瓷罐里点滴儿不泼洒。上午新装的碧畦米饭绿莹莹,散发着它特有的香气。

    安平王府的真姑娘,依然是一个娇养的人。

    车里迷糊睡了一觉,匆匆醒来时,真姐儿先往外面看:“到了没有?”红笺绿管一起掩口笑:“有人来迎,王爷才过来看过,”真姐儿也看到远处一排排的军营,绵延像是数里之遥。

    有过一次去军营的她,对红笺绿管颇有希冀地道:“表哥许过带我去看驯马,不会说了不算吧?”

    两个丫头一起安慰她:“王爷几时说过不算?”真姐儿想想也是,安心坐在马车里等下车。

    越近军营,听到马蹄声和马挂鸾铃声响。“哗啦啦”一下子来了至少十几匹马,马上的卫将军对赵赦行军礼:“王爷,请。”

    士兵们行礼声,齐齐的衣甲响声,来往的人声鼎沸……。真姐儿不再往车外看,只是心喜地听着这些动静。真是一个热闹的地方。

    赵赦说话算话,真姐儿才进帐篷里没呆一会儿,赵如和赵意就请真姐儿出去。在这如小城的军营中走了好一会儿,才来到校场上的一片空地上。

    第一眼看去,空地上是十几匹马,旁边是十几个手提马鞭的大汉。赵赦站在高台上,身边是卫将军等五、六位将军,再就是展祁和几位同来的幕僚先生。

    见真姐儿过来,将军们虽然不便直观,也侧一下眼睛窥视一下。王爷风流倜傥也不是今天才开始的,出来巡营还带着未婚妻。将军们都是粗人,不觉得有什么不对,但也好奇。

    高台上铺陈着绣梅花五福的锦椅,真姐儿在椅子上坐下来,欣喜去看士兵们驯马。

    听着是好玩的,真正看到是刺激的。上马的人多瘦小精干,时而抽打时而用力双膝夹紧马腹。

    真姐儿看得惊心不已。

    那一匹昂头的枣红马,“哎呀,”真姐儿忍不住轻轻叫出了声,那马初到性子不服,忽而直立忽而后腿弹起,马上士兵一下子被甩出去多远,起来揉一揉腿脚和手臂,应该摔得不轻。

    听到叫声,赵赦回身看了真姐儿一眼。真姐儿脸色微红,听到说看驯马她就说要来,现在来了,发现这场面跟斗牛似的,也有些血淋淋。

    有几匹马被驯好,老实温驯地听从士兵的指挥在场中跑上一圈。真姐儿不忍地看着马身上被抽得鲜血淋淋。这马偏生是白色,能清楚地看到一鞭子下去,就是一道血痕。

    那枣红马性最硬,几个老驯马的士兵都被它甩下马去。卫将军看得性起,对赵赦道:“王爷,我下去玩一会儿。”几位将军一同道:“再牵马来,我们也去。”

    高台上人空下来,几位幕僚先生觉得刺激,也走下台去近处观望。赵赦回身对真姐儿招手:“站到表哥身边来。”坐着的真姐儿面纱内已经白了脸,迟疑着走过来。离赵赦有几步,在他身后站定,惊疑不定地看着他,再看看场中的马。

    过了一时,赵赦淡淡地又道:“过来。”真姐儿低下头再走近两步,停下来不抬头。不管是赵赦伟岸的身影,还是场中那强烈刺激感官的驯马,真姐儿都不想再看。

    “好看吗?”赵赦心平气和问了出来,真姐儿垂着头,一言不发。赵赦没有再难为她,只伸手拉住真姐儿的一只手,摸一摸有些冰凉,就握在自己手心里一会儿,再松开道:“回去吧。”他手一松开,真姐儿就急急退后一步。听到赵赦吩咐,并没有忘记行礼道:“是。”迫不及待的转身随着红笺和绿管而去。

    赵如和赵意在高台下接着,送真姐儿回帐篷。

    回到帐篷里,真姐儿就推说头晕,在床上躺了下来。好一会儿,才觉得自己人平静下来,把眼睛里的泪水拭去。泪水拭去,眼前晃动的还是那马鞭疯狂抽在马身上的一幕幕影子。

    晚饭赵赦同将军们在一起用,送到帐篷里给真姐儿的,还是她奢侈地一如在王府里的几菜一汤。真姐儿才受过惊吓,又担心赵赦会同自己说什么。让红笺绿管一起坐下:“我一个人吃嫌冷清。”

    红笺想一想,再看看这硕大的帐篷里,和绿管商议道:“偶然一次陪姑娘,也是使得的。”绿管也笑着说:“以后不再如此就是。”于是真姐儿居中,红笺和绿管打横相陪,主仆三人谈不上食不语,有说有笑的吃这顿晚饭。

    军营外忽然响起来一阵嘹亮的军歌声,这歌声像是高耸入云,是因为人多的原因。真姐儿心中惊吓被驱散不少,侧耳听得极是认真。歌声唱完,真姐儿也重新笑靥如花,问道:“还有吗?他们还唱不唱。”

    再听就没有了,不过真姐儿也听得眉开眼笑,古代还有军歌。

    饭后在帐篷里,主仆三个人玩了一会儿,热水是赵如和赵意送来,真姐儿梳洗后,穿着她长长的寝衣睡到帐子里去。看这帐篷,也是绣着花草的锦帐,真姐儿忍不住笑起来。这帐子,也是为自己来而新搭的。

    赵赦进来的时候,真姐儿还没有睡。听到脚步声进来,真姐儿一肘支起身子不无诧异,这不是在家里,这是在军中。表哥难道不怕瓜田李下的名声?

    安平王走进这帐篷的里间,看到的就是烛光下,水红寝衣的真姐儿垂着长发,歪着头往外面看的情景。

    床前也不是军中手臂粗的牛油蜡烛,而是家里带来的红烛,插在银烛台上,上面和在家里一样罩着红色纱罩防风。

    真姐儿就在这红烛下,红晕烛光把她面色染得微红,鼻子处没有被红晕染到,则是象牙一样的白腻颜色。这近象牙一样的肤色,让赵赦想起来她下午被吓得面色发白,也是这样的颜色。

    “表哥,这么晚你还过来?”真姐儿问出来后,就坐直身子对着赵赦面上看过去。赵赦进来时是没有表情,他没有表情的在床沿上坐下来。对着身边绫被中的真姐儿看看,突然伸手把真姐儿从绫被中拎了出来。

    真姐儿低低惊呼声中,人已经被安置坐在赵赦腿上。赵赦再把绫被取来,给真姐儿裹严实了,用双臂环抱着她,这才有了笑容。

    红笺和绿管见状,都悄悄退了下去。王爷和姑娘过了这个年就要成亲,有时候王爷几天不在家,回到家后,老夫人也会使一件事情让真姐儿去见见赵赦。

    自从回到京里,丫头们身上责任减轻不少。想来他在西北都没有做什么,在京里应该是一样。当丫头的,还是信得过他的。

    真姐儿也相信赵赦不必一定今天做什么,可是她心里担心的是赵赦同自己说别的话,因此虽然被子把她裹得严紧,这严紧中的寝衣也是一丝儿不漏,真姐儿还是怯怯的喊了一声:“表哥,有话明儿再说好不好。”

    赵赦低低的笑了出来,把真姐儿的脑袋放在自己肩膀上,再依然是双手环抱着她,正确来说,环抱的是一床绫被。两个人这样静静坐着,赵赦不说话,真姐儿也不说。她倚在赵赦肩头上,只觉得枕着的这个肩头又宽又厚,足以撑起来一切。

    跳跃烛光中,赵赦缓缓开了口:“你是个聪明孩子,”话才出口,就感觉到怀中的真姐儿身子战瑟一下。赵赦停下来,觉得真姐儿又平静下来,才轻声道:“要听话,知道不?”真姐儿默然垂下眼敛,没有什么话可回。

    真姐儿在庙里回长平郡主的三句话:“何为算盘声,何为戥子声,何为银钱声?”已经让赵赦发现这是一个聪明孩子。再就是同伍琉离的有来有往,真姐儿也是分寸俱在,半点儿没有让步。

    赵赦可以觉得欣喜,可是他想教出来,不是这样一个人。下午驯马场上平心静气问出来的那一句话:“好看吗?”虽然平静,已经算是警告。

    倚在赵赦肩头的真姐儿静静听着他说话,是慢慢的,说上一句停一停,再说上一句。

    当然全是教训。

    不是厉声厉色,却也足够吓人。真姐儿又白了脸,低声回答道:“知道了。”

    她知道赵赦为什么会生气,他生气的未必是真姐儿同人有来有往,而是真姐儿没有告诉他,私下里发泄自己的醋意和不满。

    烛光憧憧中,真姐儿缩在绫被里只看着地下。赵赦把她连人带被子往怀里抱一抱,一只手在真姐儿小屁股处拍了一下:“再淘气就狠打。”真姐儿骤然受到袭击,“啊”叫了一声,人从被子里跳了一跳。再落下来时,她满面通红;而赵赦,是忍俊不禁。

    不能离开赵赦怀抱的真姐儿,把绫被往上一拉,身子往下一缩,整个人绻到了绫被中。赵赦对着这一大团绫被笑出声来,又抱了一会儿,把这团被子放到床上,再把满面羞红的真姐儿从被子里挖出来,给她盖好被子到肩头。

    烛光从他身后照过来,安平王含笑轻轻伏下身子,双手按住欲躲的真姐儿双肩,轻轻又在她额头上吻了一吻,重新直起身子,叮嘱道:“好好睡,夜里有打更、巡营的也不要怕,表哥就在外面。”

    真姐儿低不可闻的“嗯”了一声,直到赵赦出去,才动一动僵直的身子,翻身往里闭上了眼眸。

    赵赦出来,看到赵吉和赵祥在外面给自己铺好床铺。红笺和绿管正在收拾床上被卧,又看夜里茶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