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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六章,真姐儿挑唆

    菊花在西风中浓烈犹在时,真姐儿在房中听赵如嚼江阳郡主的舌头。她身着一件两晕色的锦袄,是羽灰色的雨花锦,上面是蓝色妆花。

    赵如站在地上,离榻有五、六步,正在笑嘻嘻倒个干净。

    “光兵马带了一万人,虽然没有进京里只在城外。倒弄得那城外村子里的人都来看,要进城,还不是万人空巷子。”赵如说过,真姐儿也笑逐颜开,总算她来了,宫宴的日子也大概可以定下来:“听起来真好看,她几时进宫呢?”赵如算一算道:“昨天来的,今天就应该进宫。”真姐儿故意点一点头道:“我知道了。”

    算起来,宫宴应该就在这几天。

    听赵如说过出去,真姐儿让红笺取件披风:“昨天回过姨妈,姨妈让我自己回表哥。”红笺还是关切地提醒道:“王爷这些日子像是不喜欢,姑娘不去,我去可使得?”

    真姐儿微笑:“这样的事情还是我自己去回吧,或者表哥听了会喜欢也未必。”红笺想想也是,绽开笑脸儿:“看我糊涂的,只想着王爷不喜欢,连带的姑娘这几天总挨王爷说,就把这一茬给忘了。”

    当下给真姐儿找衣服。

    换过衣服真姐儿往书房里去,在路上想想倪观将军的夫人,还是分外同情。表哥从军营里回来,就天天拿女诫教训自己。而那吵闹的倪夫人,现在不知道如何?

    来到赵赦书房,赵赦还是沉着脸:“又怎么了?”真姐儿装作听不到这话音里不好,欠欠身子道:“这天越发的冷了。姨妈前天有些咳喘,表弟来说舅母也有不好。再想到西北这个时候已经有大雪,去年同表哥去看过那大雪,还历历在目。

    回表哥,去庙中敬香可使得。一则为姨妈、舅母祈福,二则表哥常辛劳,愿边关无战事,表哥能得闲暇,三则有两位表妹定下亲事,想去给她们也求一求,愿亲事遂心。回过姨妈去三天最好,姨妈让我自己来回话。”

    赵赦听过,面色稍霁,再想一想露出笑容:“庙中这几天有法事吧?”真姐儿笑容多多:“还有庙会呢。”

    “那就去吧,别太贪玩。”赵赦一语把真姐儿一半的心思揭破。真姐儿微嘟起嘴不乐意,人家不是去祈福的。然后小心翼翼地道:“前几天就听说江阳王的郡主来,不会有宫宴吧?”

    赵赦一晒,江阳郡主这几天听得耳朵里都快出茧子。真姐儿被他教训了好几天,今天还是这般乖巧,赵赦心中喜欢,微笑道:“不必管她!你又懂事了,去庙里敬香吧,不能辜负你这一片心。”

    真姐儿也心中喜欢,欠欠身子高高兴兴地道:“多谢表哥。”说过再扬起眉头不慌不忙地道:“只是我不陪表哥去宫宴,请表哥少用酒才好。”

    赵赦笑了一声,夸奖道:“好孩子,我记下了。”往外面喊赵吉进来:“将军们新送来的枣子好,取些来。”

    再起身携着真姐儿往榻上去,让真姐儿上榻:“这里暖和。”真姐儿今天没挨训,自己揣摩一下也不会再挨训,欢欢喜喜上到榻上,先把榻上赵赦的一枝玉管笔摆弄在手里,再歪头去看半局残棋:“咦,这黑的要输了。”

    赵吉送进来白玉盘来,两个五寸长的盘子里,一个摆着鲜亮的红枣,一个摆着黄色的杏脯,这都是真姐儿爱吃的。赵赦亲手取了一枚给真姐儿,榻上暖罩子里现有茶,倒了一碗给真姐儿,注目于她的衣服道:“怎么穿这一件?”

    真姐儿自己低头看看,笑容在脸上十分可爱:“说要下雪来着总不见下,就穿了这一件盼一盼下雪。”

    “衣服和下雪有什么相干?”赵赦在给自己倒茶,在喷香的茶氛中问道。真姐儿笑眯眯:“这蓝色妆花中的点点灰色,不是极像下雪前的天色,也是灰蒙蒙的。”

    衣上大朵大朵的宝蓝妆花,只有极少的一点儿羽灰。这灰色和宝蓝色,都把真姐儿的肤色抬得极亮丽。赵赦是摇一摇头,并不是责备地道:“以后不要穿得这么素静。”

    真姐儿吐一吐舌头缩一缩脖子,她已经注意到了,不想赵赦还是不满意。这动作引得赵赦一笑,倒也没有再追究,只是道:“回去就换下来吧。”

    “是。”真姐儿忙下榻答应了,赵赦含笑:“坐吧,好几天没有见,越发的出挑了。”真姐儿在肚子里接了话,因为挨训挨出来的。

    又对江阳郡主好奇,其实是对赵赦不无猜测之心。真姐儿书房一行说了这些讨好话,也是想着能留下来对着赵赦察颜观色一下。

    现在如愿留在这里,真姐儿当然要问出来:“不见江阳郡主也挺可惜,想来一万兵马簇拥着入京,一路上戎马红妆多么威风。”

    “戎马就戎马,红妆是红妆。戎马和红妆先摆在一起,我听着先觉得怪。”赵赦嘴角边有淡淡的不屑。

    江阳郡主昨天一到,先命扎下军营,再就会了卫白岩等人。她是中午到的,到晚上赵赦一连接了三封密报,卫白岩把江阳郡主说得十分之跋扈。

    “郡主到,大言约下比武日期,云自回宫中。子正扎营,丑时三刻军中整装,操练不休。令我辈面上无颜矣。”

    卫白岩也是一个古代男人,虽然没有赵赦的王爷威严,却是随手可抓的古代男人中的一个。所以见到江阳郡主的一万“胭脂”兵刚到就这样大张旗鼓,卫白岩等人均是觉得可笑。

    此时真姐儿又提起来戎马红妆,赵赦当然是不屑的。一万兵马做嫁妆,只能是装装好看罢了。江阳郡王是上过战场,江阳郡主却是探得明白,闺中动刀枪的一个人。只能算是玩耍的事情,拿来当作正经事情,赵赦是拭目以待,看看这位郡主她想做什么。

    借着明窗上透进的白光,真姐儿把赵赦面上淡淡的不屑看得清楚,又再装着谨慎问了一句:“我不去宫宴,郡主想来不会留意。”

    赵赦漫不经心:“就留意也是她的事情,与你无关。”这样一个人,还能多少人去接她。

    真姐儿不死心,再加上一句:“常听人说表哥打仗好,郡主这一万兵马扎在卫将军军营旁,她是冲着表哥来的?”赵赦听出来这话中有话,不过他今天心情好,而且听过这话觉得真姐儿担心就心情更好,淡淡道:“与我无关。”

    真姐儿眸子流转,露出俏皮的笑容:“那郡主是为着谁来?”赵赦举手在真姐儿头上抚一把:“不知道。”

    郁新在书房外,又心思飘忽,只到真姐儿出来,才看得清楚眼前书上的字。

    第二天上午,真姐儿去敬香。威远侯夫人有恙,姐妹们要侍疾不得出来;姬大人家的四表姑娘最爱玩,偏又刚定亲在家里避羞。陪着真姐儿的只是吕湘波,再就是云家的姐妹们。

    庙会多了都是一样,真姐儿只在静室中和吕湘波说话。云家的姐妹们是自在的游玩,真姐儿倒有不少空闲可以和吕湘波自在的说说话。

    这个女官,是可以起到作用的时候了。

    “你觉得江阳郡主进京,会配什么样的人?”真姐儿问得赤裸裸。吕湘波恭敬地道:“一要看皇上是如何想,二要看各家子弟们的能耐。”真姐儿一笑:“难道要比试过才配人?”她一下子明白,转而笑道:“难怪一万兵马陪着进京,又要扎在卫将军的军营旁边。”

    这位郡主有备而来,一到京中先弄了一个名满京华。一万兵马诱人过,再是实力以服人。吕湘波再次恭敬道:“姑娘说得是。”

    真姐儿不吃这句话,拿眼睛瞄一瞄她,含笑道:“这是你提点的好。”吕湘波唇边也有笑容,知道这位真姑娘要装傻的时候,自己就只能顶着,再就一声:“是。”

    真姐儿为江阳郡主有些犯难:“霍山王倒是不介意伍侧妃能耐,只是灵丘王也是这样?”赵赦肯定不是这样的人,真姐儿可以明白。

    “灵丘王爷也不是,他少年血战,以一当十,才拼下来今天的名望。”吕湘波说过,真姐儿叹气:“那就只有霍山王府的小王爷了。”

    灵丘王不这样,想来灵丘王的儿子们也不会是这样的人。古代里最多的,是三从四德捧出来的大男人。

    “江阳郡主此行,原本就是霍山王府的侧妃伍氏所邀。”吕湘波对这些事情,是知道得不少。真姐儿笑得不无狡黠:“她不会中途改主意吧。”虽然问过赵赦,真姐儿还是有些不放心。吕湘波会意地道:“郡主千金之人,打一个主意不是一天两天能成的,改一个主意也不是一天两天能成。”

    真姐儿笑得不无舒心:“我想也是。”虽然没有见过江阳郡主,真姐儿却见过项林。戎马下的红妆,难道要配一个纨绔子弟?真姐儿轻摇一摇头,说一声:“可惜了。”

    坐了这一会儿,红笺来请:“姑娘走动走动的好,这里竹子倒可以看。”竹林多幽静,真姐儿窃笑,可以去那里为林小王爷发一回叹息。

    吕湘波和丫头们陪着,真姐儿去看紫竹林。

    紫竹多是柔细,多做管萧。这庙里就有一丛在后院,生得丛丛郁郁似可以引凤。因真姐儿来,虽然是头一天才交待,庙中也及时的把后院理得清楚,并不让一个外人进来。

    真姐儿自在的玩了一会儿,又让吕湘波念了一首竹子的诗,正在取乐,听到一声巨响“扑通”,然后是一声低低闷闷的惨呼声。

    伴着这惨呼声的,是另一声巨响“扑通”,再就是一个人抱怨:“这下面垫的全是石头,我的妈呀,摔了我的腿。”然后一声低叫:“啊……”

    就此再无声音。

    这后面的一个声音,听起来总觉得是认识的人。

    赵如和赵意大步过去,不一会儿“哎哟”连声中,揪出两个人来。一个人是不停地喊冤枉:“我来找人,你轻点儿,哎哟你小子手这么重,”赵如拎着一个人的耳朵,另一只拧着他的膀子把他脸朝下按在地上。

    真姐儿和吕湘波都乐起来,这里全是竹子,为好看,铺的全是鹅卵石,墙头上冲下来摔一下,足以伤人。

    真姐儿忍俊不禁低声道:“这里不是西厢,缘何要跳墙?”吕湘波更要笑,也低声道:“虽不是西厢,有几管可以成箫的紫竹,也能引来蚊虫小咬。”

    两个姑娘低声说过,吕湘波才心中一寒,羞惭惭垂着头,小声提醒真姐儿:“姑娘这些话,不能当着王爷说。”吕姑娘不无羞愧,这样的杂书她曾经给真姐儿送过。

    真姐儿当着这才女,也是脸上一红,再一想也想起来吕姑娘前年作的好事。见她说过不敢抬头,真姐儿笑眯眯:“我有说过什么吗?就是纳闷,他为什么要跳墙。”然后脆生生问赵意:“审他。”

    到此时,郁新不得不把头抬起来。他被赵意揪出来,一直以袖遮面,把脸掩起来。陪着马京来跳墙,不想正撞在真姐儿面前。这对郁新来说,虽然羞愧,却也欣喜。耳边听到这脆生生的声音,忙求饶道:“姑娘饶我这一回,我全是被这厮拉来的。”

    “原来是郁先生!”赵如和赵意异口同声,然后都笑得凶恶:“走,见王爷去!”郁新大惊,不顾地上石头冰凉难抠。手指紧紧抓住地上石头,死死的扒着手上青筋暴涨多高,声音还不敢高声,只是凄惨:“姑娘饶我这一回。”

    马京心一横,放声高呼:“巧文,我是来找巧文的。”马京寻常再也见不到巧文,再想去云家爬墙,见墙头上光溜溜,别说藤蔓,就连根杂草也没有。好不容易见到巧文出门,马京也跟了来。

    要爬墙当然要有一个伴儿,马京去王府门前欲行刺展祁只有郁新知道,所以就拖了他来。

    这高声一呼,大家都变了脸。按着郁新的赵意是喝斥:“不许喊!”赵如抓住马京的发髻,一左一右狠狠给他两巴掌,怒骂道:“再喊塞你一嘴土。”

    赵如不过如此说一说,只见一个人一步奔过来,见地上光滑无土,急急从竹子根下抠出一把土来,奔到马京面前就要对他嘴里塞,一面道:“让你喊!惊动了人,姑娘的名声何在。”

    这个人,却是郁新。他贼眼溜溜,早就看到这里都是王府的人,再没有别人。

    马京不敢置信的瞪大眼睛,见那一把土到了面前,一个踉跄中,全摔到了自己脸上。赵意从后面一脚踹在郁新腰上,骂道:“看不出来好大的劲儿,居然挣脱了我。”

    一直当他是个文弱书生,不想这书生爆发起来也惊人。

    重重又摔在鹅卵石上的郁新痛极又知道不能乱喊,急切之中把手紧紧塞在自己嘴里,塞得太紧,发出几声干呕声。

    这个时候巧文天真烂漫地奔进来,嘴里嚷着:“来了,我来了,是表姐喊我吗?”

    这在场的人,赵如和赵意是怒目,红笺和绿管是惊愕,吕湘波是羞答答,只有真姐儿是一张笑脸,和巧文的笑脸映在一起,好似两朵儿芙蓉花。

    地上传来呜咽声,是马京被赵如不知道用了什么塞住了嘴,见到巧文来就拼命扭着身子发出动静:“唔,我…。唔唔。”赵如举手又要打,真姐儿阻止他:“拉他起来,问他有什么事儿要说。”

    巧文正在和真姐儿说话:“姐姐们在看四天王,表姐你看竹子,我们不爱看。”说着也看清楚全场,也发出一声惊讶:“京哥……小马先生?”

    被赵如拉起来的马京拍着身上泥再拂着脸上的土,苦笑道:“你这是什么称呼?”巧文有些歉意:“是父亲让我以后这样称呼。”马京怒道:“这称呼不好!”

    他脸上有土,眼珠子再瞪起来,巧文“啊呀”一声,往真姐儿后面缩一缩。听到“扑通”又是一声,伸头出来看时,见马京狼狈,又被赵如摔倒在地上。赵如这次是踏上一只脚,狠狠地又踩了踩:“让你不老实。”

    郁新急了,声音又不能太大,捏着脖子和赵意商议:“我有下情回禀,请帮我姑娘面前通报。”轻风吹过竹叶格为幽静,这里的人全听得一清二楚。吕湘波放下羞答答掩口,你不高不低的喊一嗓子不行,还通什么报。这书生迂腐。

    “你说吧,”真姐儿不慌不忙,打算看这热闹。赵意略放松了一些,郁新正要说话。红笺和绿管一起回道:“外面的野话,姑娘不必听。”

    真姐儿心痒痒,眼前这个不知名秀才在喊巧文,分明是一往情深。她忍不住不听,对红笺和绿管道:“郁先生不知为何今天跳墙,他未必说野话吧。”

    “好话,分明好话,”郁新这下子明白真姐儿想听,赶快再说一句。真姐儿忍笑,先对红笺和绿管道:“你们去看着这庙里的知客僧不要来。”红笺去了,绿管留下。真姐儿背过身子,吕湘波掩在她身后,听真姐儿道:“郁先生,你慢慢说来。”

    郁新不到一会儿功夫就说完了,他对真姐儿恭敬之极,用的全是可以写出来的书面之语。不仅听不出来是野语,而且好似做文章:“云家有女,秀丽巧文。”巧文又伸一下头:“像是好话儿在说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