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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少年司空见

    次日一早,黄为康带了包药来给司空见,道:“听说你被赶回去了?”司空见刚跑了一圈洗了个澡,穿的甚是清凉,在黄为康看来着实是有伤风化,站在门口离的远远的,抬着下巴道:“你既走了我自然回我的地儿去了,这药你拿着,两天一换自己动手吧。”说完转身就走。司空见刚想说今天倒是说话精简,他已回头满脸怒气开始碎语:“你那手要这样动来动去又是下水又是用力,废了可别来找我,真当是儿戏么?一个姑娘如何学的这样皮猴,整天上窜下跳个什么劲!还有你~你在别人家能不能规矩点?你要能规规矩矩的怎么会被赶回去!~~”叭啦叭啦叭啦叭啦~~~

    司空见一直笑眯眯听着,直到爰爰回来,耷着脸摇了摇头。司空见知道任凭黄为康说下去能说到日落西山,于是打断他的话道:“黄太医,真当多谢你,以后有机会再见时再聆听您的教诲吧,我今日得回去了,得趁早走。”黄为康瞪着个眼,愣了一会,‘哼‘了声,自言自语道:“一个挺好的女娃娃,可惜可惜,老子也回去了~”

    司空见对爰爰笑道:“走吧。”也没什么东西,就爰爰来找她时带了几件衣服,司空见在别院的吃穿用度都是现成的,自然也什么不用带走,是以两人倒是轻松。

    出了门走不过一柱香,突然几个大汉从树林里窜出来,跟司空见所想的‘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不同,各个点头哈腰异常恭谨,后一人手上拿着幅肖像画边向司空见打量,打量完把纸一收,弯腰道:“阁下可是司空先生?”司空见双眼望天,长叹一声,道:“不是。”那人一呆,又掏出纸来对比了一番,继续恭敬道:“您说笑了,除了司空先生,还有谁有您这样的天人之姿。”司空见道:“你觉得司空先生这样的人能随便出来随便让你碰上随便跟你搭话?”对方又一呆,继续拿出纸来,另外几个也都凑过去恨不能将纸瞪出个窟窿来,几人一翻商议,又低下脑袋道:“司空先生说笑了。”司空见道:“我见几位都是一表人才,不像是坏人,能否先告知是何人府上?”几人一听有戏,皆欢喜不已,拿肖像的那人拿出名帖来双手递给司空见,司空见打开见落款是骠骑大将军府,微微一笑,道:“原来是大将军府,失敬失敬,”见对方越发欢喜的脸道,“你们如何得知司空先生在昆山别院?”对方道:“先生昨日与小郡王一同离去的,小郡王去了别院先生自然也去了别院。”司空见道:“司空先生这么重要的人你们觉得小郡王会让你们知道他的行踪?”对方被问住。

    这几人确实是骠骑大将军府的,跟昨日却不是同一批,昨日那几个被回绝了还等在门口被心情不爽刚要回王府的燕寻给碰上,挨个揍了顿,鼻青脸肿被抬回去,这几个是半夜才来的,临时选了几个机灵的,且被叮咛嘱咐多遍,是以很会来事儿,听司空见如此说也并恼怒,只是越发恭敬,且任凭她怎么说就是不让路。

    司空见歪头想了下,问:“我确实不是你们要找的人,但此番正是去他那里,我看你们几个也非歹人,你们看这样行不行?我去送信,见到司空先生也帮你们带句话,若他肯见你们就见,不肯我也没有办法。这样可行?”那几人又围一起商量一番,表示同意。然后几人又从林子里拉出一辆车,司空见大摇大摆地拉着爰爰上车,一路指挥进了城,又在一间颇具规模的客栈停了,带着几人进去,爰爰上前问了两句,回来说在楼上天字房,司空见道:“各位先在楼下略等等,我这就上去跟司空先生汇报,他若愿意见你们,我自然来叫,放心,你们这么多人守着,我是插翅难飞。”几人又是抱头相商,觉得这两人不管是不是司空先生都不能得罪,于是两人守着大门,两人守着大堂,两人守着楼梯,目送他们上了楼。

    司空见跟爰爰进了房,就有小二随后跟来递进一个包裹,司空见诧异,见爰爰打开依次排出里面的东西,却是两套女装另胭脂水粉,边道:“刚才让掌柜准备的,动作倒挺快。”司空见也不多想,两人快速换上衣物戴上帷帽大摇大摆出了客栈。

    这厢燕寻正等着自家龙舟下场,突一人进去在他耳边悄悄说了几句,他瞬间暴怒,骂道:“一群饭桶!如何两个人都看不住!”那人道:“姑娘寻不着车,便带着婢女徒步回城,让院外候着的骠骑大将军府的人给劫了,对方不知为何没有带姑娘去大将军府,反而送去了一家客栈,现在跟丢了人,正封了客栈到处找人。”燕寻皱眉:“上了骠骑大将军府的车?为何不拦!”说着顺手将手里正理着的一段绑带给扔了出去,一段柔软的绑带入水竟如铁丝,毫无声息进了湖底。对方沉默了一会儿,还是道:“小郡王说过不可让姑娘知道有人跟着。”燕寻怒不可歇,连骂废物,又道:“现人呢?”对方低头不言语,燕寻压低声音:“跟丢了?”对方默认,燕寻就差跳起来,马上就要去寻人,那头肃亲王坐在椅子上回身大喊:“寻儿!你还愣着干嘛!告诉你,今儿不赢你立刻给我滚回王府!”

    燕寻回头瞧了自己老爹怒目圆瞪的模样,叹了口气,喊石砚:“带上月引,务必把人找到。”石砚急道:“我马上去找人,月引大可不必去的,您单独在这我如何放心。”肃亲王又已大声叫嚷起来,燕寻狠瞪了石砚两眼,石砚认命点头,他才去了。

    话说司空见爰爰两人出了客栈越走人越多,到后来已是只能跟随人流,连错身都不能。爰爰一直护着司空见的伤手,自己反被挤的跌跌撞撞,司空见又回过来护她,一时如两个陀螺,分不清东南西北。两人的帷帽早已不知挤哪去了,好不容易找个空挡挤到屋檐下,才算透了口气,两人相视一笑,前面涌动的人海与两人只半步之遥,却像命运的两端,不受控与受控。

    司空见觉得自己已很多很多年不曾伸手问人要钱,在来这之前,如今却像习惯了一般,就如现在,她极其自然地问爰爰:“有钱吗?”爰爰点头,她拉住她的手:“这么热,进去喝碗茶。”转身跨进门槛,被里面一人迎面撞上,司空见露出标准的笑容,边道:“抱歉”人已拉着爰爰往里走,那人却叫住她:“小姐。”她顿住,不等爰爰开口,有些惊喜,道:“宗公子,好巧。”正是探花郎宗执。爰爰诧异看着她,她已接受对方的邀请上楼就坐。

    原来这酒楼的后窗临着河,且正是赛龙舟的段,难怪那街上塞的水泄不通。司空见拎了条椅子靠在窗边,将一手搭在窗沿上,翘起二郎腿斜靠着坐了,微风下舒服地眯起眼睛,如一只困顿的猫,对爰爰道:“想什么来什么,我今儿是不是运气超好?”爰爰却不如她那样想得简单,早上借骠骑大将军府的车回城若说有运气的成份,这最繁华地段一间清静如斯的雅间怕是有人着意而为了。她看了眼正拿茶给司空见的宗执,道:“多谢宗公子,这一排的位置听说早一个月前就已悉数定出去了,想必公子也是约人看龙舟才定的,我们小姐不好太过叨扰,略坐坐就走。”宗执道:“无妨,并无他人。”爰爰越发生疑,就要想个由头拉司空见走,却见司空见耷着头在手臂上,眼睛直直看着远处,看入迷了,跟着她的视线那却除了波光嶙峋如碎镜子般的河面,不见其他。

    下头人声沸腾起来,却是比赛开始了,三艘色彩鲜明雕刻生动的龙舟随着鼓声如剑离弦,划破河面,犹如后面拖了条水尾,以乘风破浪之势冲去终点。爰爰和宗执也下意识站到窗边观看,看着缓缓分出名次的龙舟在越发激烈的喧嚣中到达终点。前一批比过后龙舟被移出赛区,新上场的开始准备,如此循环出赛到最后一日才是最终回。下一场次里却有宝亲王府的龙舟与肃亲王府的龙舟,奇怪的是昨天两队已比过一场,今日原碰不到,不知为何竟又一起出赛。宗执不动声色看了司空见一眼,见她还是那副似要睡着的神情,又转向龙舟,随着一阵高过一阵的呐喊,肃亲王府的龙舟偏了一点,宝亲王府顺势靠过来,两队又打上了!比昨儿打的激烈~~~

    司空见睡着了。

    可能是前些天有点透支,眼皮沉重,这时听着下面的喧闹,心底安静地如一汪清泉,在无人的荒野里,四周是高大的白桦林,池旁是一些白色的鹅卵石,偶有鸟儿掠过,并不作停留。似睡非睡,似梦非梦。

    那是初中的运动会上,司空见第一次参加学校的大型活动,集体亢奋地状态让她无所适从,因为跑道上运动员出了点意外上升到两个班级矛盾以至于当场开撕发展到放学后约架,她看的莫名其妙,也无法代入,便自行先走了。本来她就是特长生,在同学眼中已是异类,因这次事件越发被排斥,她却是在两年后临近毕业才知道自己被排斥,因她知道了同学背后给她起的外号:司空贱,也并不在意,谁上学时还没个外号呢?别人在水生火热里熬中考时她正在备战世青赛。几家欢乐几家愁,不管欢乐的愁的都在惺惺相惜挥泪告别时她已得了世青赛亚军,举国轰动!一时间各种采访、邀约纷至沓来,她避的干脆之极,连她妈都不知道她去了哪。在别人都以为她将站上更大的舞台时她放弃了网球,以特殊人才的身份上了市重点高中,成为了异类中的异类。被称‘头脑简单四肢发达’,从特长生转成学霸似乎是在一夕之间,以前的旧同学也是哑然,因为初中时她经常都是在外打比赛,很少参加考试,除了跟她一起上到高中的‘司空贱’这个外号,旁人似乎对她一无所知。

    没人可以否认上天确实对某些人特别眷顾,比如司空见,她可以是运动天才,也可以是全国物理竞赛一等奖,同时很轻易地考取钢琴演奏级,这样一位生活的宠儿,没人知道她有社交障碍,她不知道怎么与人沟通,记不清别人的脸,甚至听不懂别人的嘲弄。当她第一次意识到自己无法溶入集体时她与她妈妈有过一次对话:

    “妈,同学好象不大喜欢我。”

    “天!上了这么多年学你终于知道了?”

    “你早知道了?”

    “你木纳、呆板、反应迟钝、豪无情商,所以才送你去打网球啊!听说网球是热情的运动,还以为会稍微改变一下你,我当初应该送你去踢足球,跟别人多传球,可能就学会怎么跟同学相处了吧,现在你要不要学足球看看?”

    ~~~~~

    当然,当你是天才后,你所有的一切都会被赋予神圣的光环,别人会为你找理由解释你的异样,包括不记得对方,别人也会笑着说‘贵人多忘事’嘛!毫不介意。司空见不认为自己是天才,她只是很努力,非常努力,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一心一意地去完成面前这件事。

    就这样,这位有着社交障碍但掩饰的很好的少女(因为她不知道对方是否认识所以缝人就露出八颗牙齿的标准笑姿),以一种奇特的方式貌似溶入了学校这个大集体。一直到高三,班里转来一位同学,这个心思超多的年纪,面对突然多出来的人,总是会有人用十二分的精力去打探他,身材高挑、相貌英俊,这是肉眼就打探的到的,之前就读的学校、成绩特长等等这是小道消息出来的,家世背景家里某某亲戚如何某个表哥表妹这些,是靠看过〈福尔摩斯全集〉的人推测出来的,总之,新转学过来的是位非常受欢迎的同学,男同学。

    很快,这位男同学就被冠上‘校草’头衔。校草除了跟男生打成一片,女生只跟班花与司空见和善,听说他跟班花之前就认识,司空见就比较有意思了,照校草后来的说法是,他刚来,司空见就一天几次的朝他微笑以示好感,他觉得一个愣头愣脑的女孩子,又没什么朋友,课间也孤零零,吃饭也是孤零零,出于同情心理跟她交朋友。

    不久之后,迟钝的司空见又一次找她妈聊天:

    “妈,同学们好象不大喜欢我。”

    “天!这次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几天前,不是三天就是五天,几个人把我拦在学校里,挺凶的,叫我别碍事,有多远滚多远什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