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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八章

      过了约一刻钟,秋云事不宜迟,推开门,除周姑爷房间偶尔传来的咳嗽声,院中静悄悄的。

  伺候周姑爷的小丫头正好端盆水从院中经过,秋云拉住她:“小妹妹。”

  丫鬟被人陡然拉住,水差点洒出来,她朝秋云仰起肉团子的脸,认出是二爷的亲戚,又低下头,小声道:“姑娘有何事?”

  秋云笑道:“我想找我姑姑,就是二奶奶,可知她在何处?”

  丫鬟歪头想了想道:“二奶奶刚出前门到铺子头去了。”

  秋云又问:“那我找银琴姑娘说会话,她住哪间房,你可晓得。”

  “银琴姑娘和老太太住正房里头,过了耳房院里正中那间。”小丫鬟殷勤问道:“要不要我领姑娘过去?”

  秋云摆手,笑着谢过:“我自己能找去,不耽搁你,快忙去吧。”

  屋内周姐夫阵阵咳嗽声响起,小丫鬟吐舌,慌慌张张又跑了。

  因为是老太太的房间,门厅处自有丫鬟把守,秋云认出是周老太口中的四春。

  “四春姑娘。我找银琴姑娘说会子话,姑娘在里头么?”

  四春见是她,眼睛闭了闭,歪侧身子,拿半边脸对着秋云:“姑娘没在里头。”

  秋云无视她的不客气,笑着坐下,手把椅子两边扶手,做出客人的派头来:“那我便慢慢的等,烦你为我冲杯茶来。”四春一双眼睛鼓鼓瞪着,手背在后头,就不动。

  银琴从里头出来,见四春像乌骨鸡似的盯着秋云,秋云懒懒坐在椅子上,眼睛看向堂柱上的字。

  “怎么秋云姑娘来了,四春妹妹也不叫我一声。”银琴拿绣棚子轻轻敲四春的胳膊。

  四春立刻如泄气蛤蟆,搓着鼻子,不好意思道:“她才来呢?”

  哪怕听见银琴的声音,秋云依然没回头,读柱上的字:“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回过头,笑着问银琴:“妹妹你说这诗写的好不好?”银琴微微一笑,有些羞赫道:“想不到姐姐还懂诗词,我只会做针线,识字不多。”话说的诚恳,并没有讽刺秋云的意思。

  “那我们就不聊诗,聊聊……”秋云顿了下:“你先叫那个丫鬟下去。”秋云手指正在旁听的四春。

  银琴瞥了四春一眼,好歹她还是给表姑娘些面子,冲秋云甩个大白眼不情不愿的夺门而去。

  银琴在秋云对面坐下:“难为她的,原也不是伺候我的丫鬟。请云姐姐不要见怪,四春是率直了些,但不是有意冲撞的。”

  “好了。”秋云打断她的话:“我不是来和你说废话的。”

  目光收紧盯住银琴:“我问你一句话,若不回答,便当我没说过,若你回答,便听我继续说。”

  银琴微微有些发怔,她周围接触的姑娘虽说都是商贾人家,但未见过如秋云这般爽利的人,也许农耕之家是要洒脱些。她低声道:“姐姐且说吧,我听着。”

  “我说你。”秋云站起身,走到她身边,附耳低声道:“想不想嫁给周家表哥?”

  银琴朝后收紧身子,花棚惊掉在地,洁白绢布上所绣重瓣牡丹滚落两圈,仿佛花瓣都震松了。银琴忙想去捡,却被秋云拉住手臂:“银琴姑娘且说是也不是?”

  “云姐姐这样问可是要羞死人,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怎好狂妄做主。”她挣不开秋云的手,捂住脸,一抹红色从她耳根子钻进白色交领内。

  “和大家闺秀说话就是麻烦。”秋云放开抓她的手臂:“你就说是也不是。”

  银琴闷了会儿,秋云只看院中景象,提防张桦突然归家。

  “姑奶奶,是有这个想法。”她还想去捡牡丹刺绣,秋云未拦她,她捡起拂拂上面的灰,脸还红彤彤的:“我只觉得周表哥斯斯文文,常指点我针线上的功夫,从不藏私。”后头那句轻的像蚊子扇翅:“是个好人。”

  “那你随我来。”秋云冲她招手。

  银琴有些犹豫,听秋云又说:“拿上你的刺绣。”

  说完已踏出门槛,站在门外等她。

  银琴闹不懂秋云的目的,咬咬牙,心一横,跟着她去了。

  走到后头罩房。说实话,银琴平常不爱来这个地方,她不喜欢二表婶,总觉得她说话,像带刺,人也很轻狂,加上默默心痛二表叔,听他呻吟心里头难受,更不爱踏足此地。

  不知道周姐夫是吃药睡着了,还是好些了,院子里未闻咳嗽声,安静的像夜里,略有些异样。

  秋云领她进到周兴所在的房间,拉开床前帷幔对她说:“你表哥被人喂了药,睡死去了。”

  银琴脸上红潮已退,见表哥呼吸均匀的睡在床上,人来也不起。

  惊问道:“谁喂表哥吃的药?”话语满是关切。

  秋云一笑:“她的娘亲,我的大姑。”

  “二表婶?”

  “妹子,我同你一时半会说不清楚,你听我说,你就坐在这里,做你的针线,若待会有人回来问起,你就说见后院没人,不放心小丫鬟照顾二表叔。见这里门开着就进来等着,顺便做会儿针线,没注意到床上有没有人。”秋云见她似懂非懂也不解释:“你记住我不是在害你,回头将我教你的话原封不动说给老太太听,并叫她过了十五来洛县西街口张氏卤菜馆找我,我有事同她说。”

  “云姐姐,二表哥他到底怎么了?你又想做什么?”银琴有些担心,欲起身:“我还是找姨奶奶去吧。”

  “放心,你就坐在这里门大开着,他人不会怀疑。记住……”秋云指桌上的水对银琴道:“这水不能喝。”

  “门大开着,真的吗?”银琴略微有些松动,她直觉秋云不会害她,也想守着表哥,可她到底心里害怕。

  “我就在隔壁。”秋云拍拍她的肩膀:“你放心,四春见过我来找你,你要是觉得不妙大声说出实情就行,也不用怕。”

  “我倒不会出卖你。”秋云太敞亮倒弄的她有些小心眼,脸又红起来:“就是有些没头脑。”

  “没关系,你照我说的做,回头说给老太太听,她必定会夸你。”秋云觉得她心思单纯,冲她笑:“你可以和老太太一起来找我。”

  银琴还欲说话,秋云按下她:“好了,不说了,待会儿大姑回来咱们的戏就没得唱了,好好坐着,想想我给你说的词儿。”走到门口又回头说:“记住,我在隔壁。怕,就说实话。”

  秋云走了,银琴坐在屋内如坐针毡,她拿起花棚子绣了几针,心神不宁差点戳到手指头,背后的床像蹲着的猛兽,她起身掀开帷幔,去看表哥薄瘦的面庞,每次他指点绣法的时候,她都不敢好好看他,多看一眼,便心跳的飞快。现在仔细看来,他和脑海中的样貌很像,那双拿针的手,在被子外微微的弯曲,长长的手指,像山茶花的枝,若是拿起来仔细瞧瞧,上面必定布满了密麻的针眼。银琴心里抽痛,坐回凳上,深吸两口气,稳定心绪,她针下的牡丹改了,想绣一朵并蒂莲。

  另一边周老太带众婆子出门,过条街便到周家织铺。

  铺子共六间铺面,三件卖布料,两件挂成衣,还有一件摆放柜台和裁缝工具,后头院落围六间工坊,绣娘和货物都在里头。

  刚走到门口,透过人群便闻见股浓烈的香味,廉价又厚重的脂粉香。跟着周老太某位婆子立刻朝地上啐了口,暗暗骂道:“臭biaozi。”

  周五扒开围观的人群,里面白花花的身子差点没把众人眼睛闪花。

  只见一个个涂脂抹粉的女子,大冬天从毛茸茸的貂毛或狐毛领里面袒露出雪白的酥胸,五颜六色的的锦缎裙裳裹着她们凹凸有致的身躯,紧紧的束腰更是将身材曲线勾勒的淋漓尽致饱满诱人,伸出青葱般的柔荑,朱砂色指甲从匹匹轻薄柔软的薄纱上划过,像雪天里北风中吹动的朵朵红梅。

  屋里的伙计,个个干望,仿佛被磁石吸住,如何也挪不开眼睛,若有姑娘抛着媚眼问,小哥这匹如何卖?稍答慢了,便被高耸的胸抵到柜架上,幽怨风情的声音如藤条紧紧将人缠住,小哥是怕妾身付不起钱吗,为何不答话。弄得正值得壮年的伙计腿软手麻,不知如何是好。

  许掌柜被她夫人捏住耳朵,面朝墙壁,许夫人口中骂道:“盘丝洞塌方了吗?放出这么多妖精,大过年的不回窑子头去赚恩客的钱,跑人家织铺里来搔首弄姿给谁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