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五十九章

      天尚未亮透,几粒疏星散落朦胧天光中。。

  清燕挖筐芋头擦着路旁野草露珠赶往洛县。

  自父母去世后她少有外出,一年也走不出庄子几次,更别提独自一人闯县城。她揩着汗,穿过城门,背着背篓立在墙根下,看着拥挤的人群心头犯憷,不知路在何方,歇了歇,稍微提胆鼓起勇气拦住位路人问道:“大哥,程府怎么走?”

  “这条道走到尽头往左边转,走到尽头,看见南街的标志,继续前行或者见一宝阁顶,奔着方向去就是。”

  清燕谢完路人,走了约一刻钟,真见一阁顶飞檐。摸索着又走会儿,终于到达程府气派的朱红色大门前。

  此时,她已走的腿脚发软,坐在门口石阶下歇息,看着两边威猛的石狮子,鎏金的门钉,心里羡慕不已,心想若将这狮子卖一头,定能买上几块好地,或抠下颗门钉,也够置套好看衣服和头面。又想若父母健在,多于葛老走动走动,凭她的相貌,或许还能嫁入程家做房妾室。可惜父母撒手人寰弃她不顾,留她孤零零的女流在世间无依无靠,受尽冷眼欺辱,犹如随风转的火烛,命不由己。

  心里一阵发酸,默默垂泪。

  门“哐”从里面打开。

  顾管家今日得程渊吩咐外出办事,见一女子清晨在门口抹泪,颇为不悦。未待他开口,守门的小厮先呵斥道:“这是哪家婆娘,大清早在程府门口哭天抹地的,是爹妈死的早,还是少男子调教?”小厮母亲在程府灶上当厨娘一职,平日善惩口舌之快,她儿子有样学样,嘴皮子相当利索,骂人从不留情面张口便来。

  清燕被他两句话戳到痛处,杏眸圆睁狠狠盯眼小厮。咬牙擦干泪,站起身,分清楚谁是主事的,她朝顾管家生疏的鞠躬道:“我是连家庄的农户,挖了些新鲜芋头,想送到府上孝敬老爷少爷和夫人。”

  顾管家精明的眼睛溜圈她身后的背篼,沉吟道:“少爷早有吩咐庄上的东西只能交庄头送来,连家庄归葛老管,是他没通知到位,还是你不听教,敢私自送东西来府上。”

  清燕没想到这一出,可不能让葛老知道她擅作主张来寻东家,前几天老头才敲打过她,若真让他坐实自己攀附的心,恐怕连家庄再无她容身之处,她一个孤女失了庇护,只怕三两下被拆的骨头不剩。慌忙摇头道,“不是的,不是的,前几日少爷到庄头游玩,得少爷关怀心里感激,我虽为女子,但也知道有恩该报,父母初在世时常念叨程府恩情,我自小听了也记进心头,平日葛老治理我们颇严,不得见老爷少爷,我心里一腔恩情无以可报。近日地里新上的芋头,我瞧着是以往不能比的粉糯,今儿起早背了三十斤芋头走了十多里山路,沿路寻到程府,想亲自向老爷少爷进献庄户人的心意,我一介村姑,便是葛老教导也如朽木不开窍,不懂规矩。”

  她边说,眼泪复在眼眶内打转,配上她汗津津的脸蛋,颇诚恳又惹人怜爱。

  顾管家暗想,少爷前几日去过庄头游玩,又想到秋云,见女子相貌清丽不俗。不敢私自做主,便叫小厮看着女子,亲回院禀报。

  清燕目送顾管家离去,暗自捏紧衣袖。

  过了会,顾管家返回,冷冷的看眼清燕道:“少爷说,不必麻烦,有东西直接送到葛老处,程家不需要谁送东西,伺候好耕田按时交租便是报恩。姑娘,少爷问,你来程府葛老知道么?”

  清燕脸色煞白,沉吟半响,迟缓摇头。

  “少爷又说,若葛老不知,今次便算了,下次再来,直接送回葛老面前。”

  顾管家两句话传达完少爷的意思,也不看滞在原地的清燕,领了小厮拔脚离去。

  那小厮还回头讥道:“不怀好意的小蹄子,想攀程家的门槛,做你的春秋大梦。”遭顾管家呵斥,方才收紧口舌。

  清燕怔住,肩上分量越来越沉,她双腿一软,幸好扶住阶旁石狮才未摔倒。抬头看眼奢华的门面,恨世道不共,恨人情凉薄。

  她稍平复心情,继续负重前行,走出两步正好又遇见一路人,便问道:“大哥,请问附近可有医馆?”

  路人见她衣着粗糙,不屑道:“瞧你不像有钱治病的人。”

  清燕笑道:“我刚从程府出来,你再看我像不像。”

  路人还是不信,故意戏谑她一番:“既然是程府的人,这身份该去洛县最有名的医馆,吕氏医馆。”边笑着为她指路,却想,恐怕你整背篼的芋头卖掉也买不起吕氏医馆的半幅药。

  清燕不疑有他,紧紧背篼,松松肩膀,自去找吕氏医馆。

  这世上所有行当生意皆萧条也轮不到医馆。

  时候尚早,吕氏医馆却已排起了长龙。

  清燕在门口暗觑一眼,六七间铺面,每门洞开,里面整整齐齐列满梧桐木清漆药柜,戴着灰帽的伙计和人在里头穿梭如云,柜台上钱银进进出出不计其数,旁边数个小炉上砂锅里正咕嘟咕嘟熬着中药,散发股浓稠醒神的药味。

  刚想进去,谁知排队的人立刻将她哄到队伍后头。

  她不管不顾豁出去,越过队伍,朝门槛里头冲。

  立刻有伙计拦住:“若不是急诊,请规矩排队,后面还有好些人。”

  清燕挣开伙计伸出的手,尖叫道:“别碰我。”

  不料随她摇晃背篓重心不稳,加之一早未进食,瞬间失了力道,连人带满筐芋头咕噜噜滚倒地,头正好磕在门槛上,霎时眼前一黑晕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她再醒来,首先闻见股药香,接着听见药罐里扑腾的水声。头尚发晕,睁开眼睛,映入眼帘横七竖八的房梁近的好像抵在她鼻尖。动动手指,微微侧头,发现自己睡在张白色小床上。

  她慢慢撑起半身,打量周围环境。

  房间狭窄,除了床仅身旁一张木桌,两条木凳,桌面瓦罐冒着热气,罐边放了几个空碗和勺。对面墙角小炉上熬着药,阵阵香味便是从里头发出。她带来的背篓正静静靠在门后,里头芋头仍然满当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