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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百万贯

    “家岳因何又着急寻你?”

    来自新科进士, 当朝宰相准女婿蔡卞的问话。

    在蔡卞醉醺醺地向明远发问之前,明远觉得这个“小家伙”还是很好打交道的——

    他们四人分别来自西北和东南,交谈起来各自都有许多轶事奇闻。

    口才最好的大概要数明远, 哪怕是一件小事也能说得绘声绘色,滔滔不绝。蔡卞听得聚精会神, 时时还会喊好。

    当明远提起他在洛阳城淘到了吴道子的真迹,又买了很多颜真卿、柳公权等人的真迹和碑刻拓片时, 蔡家兄弟两个都睁大了眼, 流露出兴趣十足的样子。

    蔡卞还好, 蔡京那里, 手指已经暗暗在酒桌上轻轻划动, 似乎已经开始在想象中临摹唐代名家的碑帖。

    明远顿时想起世人说起“苏黄米蔡”中的“蔡”,原本不是蔡襄,而是蔡京,但是因为蔡京做官的名声实在太坏, 并列“六贼”之一, 为世所不齿, 书法造诣也就不被承认了。

    明远难免感慨——艺术家的人品也是很重要的蔡京的书法独具一格, 但却被那“奸臣”的声名所类, 艺术价值不受后世承认。蔡京亲手所书的帖子, 明明艺术价值颇高,但在后世拍卖会里怎么也卖不上价格。

    种建中倒是完全没想到, 明远在洛阳花“重金”买下的那些东西, 竟然成为帮助明远在汴京迅速结交朋友的“利器”。他插不上话之余, 也只能随手取过一杯“玉液酒”, 一扬脖喝下。

    不止是碑帖拓片和吴道子真迹, 连从洛阳买回来的那几本名品牡丹, 也很快被明远许诺出去。

    今日是礼部试放榜的日子,上榜的士子数日之后还要参加殿试,即皇帝出题,士子们现场作答,然后由考官排定座次,天子钦点。到那时,才是今次朝廷取士的正式名次出炉。

    明远举杯,预祝蔡京蔡卞两兄弟在来日殿试上再创佳绩。

    “我那几盆从洛阳带来的名品牡丹,养得甚好,不日便要开放,算来刚好能赶在贤昆仲参加过殿试,皇榜高中,官家赐宴金明池之时。”

    “届时贤昆仲高中榜首,刚好簪着来自西京的名品牡丹赴宴。我那几盆花就算是买得‘得其所哉’了。”

    蔡卞那时已经小饮了一杯,显得很兴奋“承远之兄吉言,小弟如能得中榜首,蒙远之兄赐花,小弟必不推辞。”

    高中进士的士子们会在汴京城中跨马游街,然后赴金明池赐宴,而蔡卞是干脆从明远那儿将游街时簪的花也预先定下了,态度颇为骄傲。

    明远也是毫无芥蒂地应下,神情间欣慰有余,却并未见得有多羡慕。

    这态度不免令蔡家兄弟两个对他更好奇。

    于是才有了蔡卞多饮了数杯之后,实在按捺不住,直接了当地开口相询“家岳因何急着寻你?”

    ——你究竟有什么特别的呀,连一国之宰相,都着急要见你,而不是我这个正经的宰相女婿。

    明远与种建中对视一眼。

    随即明远再也忍不住,大笑出声。

    “原来如此,元度兄自见小弟以后,似乎一直有话想要对小弟说,原来竟是这个。”

    蔡卞被明远这么一笑,终于有几分清醒,瞬间红了脸。

    却听明远笑道“放心,王相公何等样人,提起在下必定只是一时起意,元度兄若这时再问,王相公想必已对敝人没有半点兴趣,就算敝人求上门去,也不能得当今宰辅多看一眼。”

    他笑得如此洒脱,直说王安石只是临时记起有他这么个人,因错过而略感遗憾,转眼就会把他忘在脑后。

    明远这般毫不介怀的模样,蔡氏兄弟二人也感到十分震惊。

    王安石是如今首相,全汴京士子欲见一面而不可得。

    偏偏眼前这个少年半点都没放在心上。

    这位……究竟是什么人啊?

    眼看天色将晚,蔡京提出告辞,其余人也没有异议。明远让向华自去结账,自己和种建中一道,站在遇仙正店门外,与蔡家兄弟话别。

    离店的时候,蔡京说要略等,明远猜他们可能是在等王安石的家人来接,也不多问,长长一揖,转身便走。

    蔡卞方才长舒了一口气。

    他早先说错了话,觉得有些丢人,连酒意都吓没了。这时便问站在一旁的兄长“四哥,你说,这个明远,真的如他所说的那样,对相公的关怀毫不在意吗?”

    蔡京不做声,只点了点头。

    蔡卞顿时摇摇头“既然是读书人,却不想着成为天子门生,为国效力,是不是……太不思进取了一些?”

    蔡京却笑笑“我却觉得,那明远之给人一种感觉,他根本不需要入朝做官,哪怕是有人求他入朝做官,他也不见得肯去。”

    “真这样吗?”蔡卞小脸震惊,望着兄长。

    蔡京脸上突然浮起笑意,说“你听——”

    远处传来明远少年人清亮的歌声。

    “黄金榜上,偶失龙头望。明代暂遗贤,如何向。”

    “未遂风云遍,争不恣游狂荡。何须论得丧?”

    “才子词人,自是白衣卿相。2”

    听着这恃才傲物,狂放不羁的歌声,连蔡京都不由得轻声相和“……才子词人,自是白衣卿相。”

    若是真的能以一介白身,撬动了整个朝堂时局,而不是词人科场失意,且去花前月下填词——蔡京想,那才是真正值得一国宰执过问的奇人。

    偏偏明远给他这种感觉这个年轻人根本不屑于被朝堂所约束,固然清高孤傲却是真的人间清醒,或许,他这样的人,反而能给这世间带来天翻地覆的变化。

    那才是真正“自是白衣卿相”的傲气,而非屡试不第的酸儒可比。

    “走,去相公府上。”

    蔡京看了看小脸通红的弟弟,“不过要先给你来一碗醒酒汤。”

    不久,蔡氏兄弟坐在了王安石府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