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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第6章

    其实,平心而论,温听澜并不觉得自己是一个特别优秀的心理医生。

    当初出国的时候,她是随便选的专业,因为她成绩优异,还不偏科,学什么都可以,她自己并没有对某个学科有特别的兴趣和热情,所以就随便选了。

    诚然,她在学校的成绩不错,工作之后也好评不少。但是这是有原因的。

    她觉得自己并不能真正和患者共情,事实上,她本来就是一个对感情的感受力很浅的人,她倾听着患者的苦恼和心事,知道那是困住他们的茧,她也在积极帮助他们走出来——用在大学里学到的知识和工作之后了解到的有效手段——但是她从来没打从心底里理解过他们。

    这可能就是人们的悲喜并不相通吧。温听澜对这句话的理解倒是深刻一点。

    她更擅长于倾听。她能感觉到那些患者,那些来访者从诉说之中冒出一种名为难过的情绪,可却并不能切实地感受到他们的难过。那种情绪像是一种滴答滴答的液体,在她面前掉下来,她就自然而然地伸出手,用杯子把它们盛住。

    在这一点上,从某个角度来说,她的缺点竟然成了优点——因为她那种带着漫不经心的温柔态度,有些人反而能放松下来,把自己心底最深的话讲出来。

    不用担心她会把这些事情说出去,因为她看上去认真在听,也表示理解,可是又像是过耳之风,根本未曾真的经心。

    这在心理医生里,也算是风格特殊了。

    比如现在。

    她坐在诊所的诊疗室里,面前是一个吊儿郎当的叛逆少年,头发染成了红毛,跟脑袋上顶着一个鸡毛掸子似的,露出的耳朵上打了一排耳钉。

    他是被父母强行带来的,这少年的平时行为还没到进少管所的程度,但也八九不离十了。迎着温听澜的目光,他撩了一把自己风骚的发型:“怎么?看不惯?”语气里带着一种居高临下,有一种老子的发型艺术你们普通人不懂的高傲。

    温听澜口吻淡淡,礼貌地说:“没有。我觉得非常有个性。”

    这话要是别的心理医生说,可能这少年会觉得是在嘲讽他,但温听澜说出来,莫名真诚,因为她的语气让你觉得她根本不在乎你信不信,自然也就没什么必要说假话来骗人。

    红毛一下来了劲,他口香糖也不嚼了,二郎腿也不翘了,隔着桌子探过身:“是吧。老子也觉得,这发型酷毙了。”

    中二少年。温听澜心里平静地给他下定义,嘴上却说:“但你这样去上学,教导主任不找你麻烦么?”

    她已经把自己的地位放到了一个跟少年同样高的地方,好像是跟着他混的另一个不良少年在给他出主意似的。

    红毛把口香糖吐了出来,还搁进了垃圾桶里,温听澜觉得这不良少年还挺讲卫生的,红毛说:“找啊。那胖子,我不染头他也会找茬儿的,毛病。”

    “所以你就揍了他一顿?”温听澜不动声色地追问,给小孩儿重新满上可乐。

    五月的天气,暑气还没聚起来,红毛却叮叮咚咚地往杯子里又扔了好几块冰块,像是觉得这样很酷似的,他挑衅地扬了扬眉,承认:“是啊。”

    温听澜想了想,给他竖了个大拇指。

    这一开始的局面打开了,后面的东西就好了解了。其实这种叛逆少年心里都有空洞,因为平时没人交流,表现出来得拽罢了,其实真的有人愿意倾听的时候,他们的倾诉欲不比那些

    骄傲是为了掩饰失落孤寂,就是一个什么也不懂的小屁孩,叛逆也是有原因的。温听澜听他说他小时候看见他爸爸揍他妈妈,心想原来这暴力基因是会遗传的。

    这次心理咨询结束了,红毛的父亲堆着笑脸赶上来问医生怎么样,因为殴打老师、厌学逃学,这红毛才被他父亲强行押过来看心理医生,温听澜看着那中年男人憨厚老实的笑脸,应对自如,心里却觉得这中年男人比红毛少年更需要心理治疗。

    结束了一上午的工作,同事下楼吃饭的吃饭,点外卖的点外卖,裴芝的脑袋出现在温听澜的办公室门口:“学姐,我们准备点奶茶,你喝吗?我请你。”

    “谢谢。”温听澜收拾着东西,“不用了,我不喝奶茶。”

    “诶——”裴芝拖着长音,又探头看了一眼温听澜的饭盒,里面绿绿葱葱的,全是蔬菜,看上去连个油星子都找不到,“学姐真是太自律了,怪不得身材这么好。”

    温听澜不以为意地一笑。

    裴芝跑回去跟别的同事一起点奶茶去了,过了会儿又跑了回来,捧着自己的外卖餐盒坐到温听澜旁边,温听澜扬眉:“找我有事?”

    “学姐。”裴芝嗯嗯点头,“你上次介绍的那个患者……我有点不知道怎么下手……”

    虽然温听澜不止给裴芝介绍过一次患者,但这一开口,她就知道对方说的是单京雅。温听澜抬眸。

    “抵触情绪也太强了吧。”

    温听澜说:“你不是擅长疏导病人情绪的么?”温听澜觉得裴芝的共情力很强,比她更能设身处地地理解病人,每次裴芝做完咨询诊疗,她都觉得是因为她太过于能够感同身受对方的感受,所以也像是真实地受了一回伤似的。

    “但我也没见过这样的啊。”裴芝用筷子戳着米饭,苦笑道,“一句话都不说,上来就砸东西,都不光是抵触了,是有攻击性了,我是真的不会了。这架势,有点吓人。”

    温听澜抬眉:“砸东西?”

    上次她去的时候,看着不还挺正常的么?没到这程度啊。

    裴芝回想起来还是有点犯怵:“虽然给的价钱很不错,但这我是真的有心无力。看这样子,上门咨询恐怕也不是个好办法,还是得让患者去医院,确诊一下到底有没有抑郁症、焦躁症,光靠咨询是不行的啊,得配合药物治疗。”

    她说得中肯,温听澜点点头:“你觉得不行可以直接跟她的经纪人联系,不用告诉我。”她又不是雇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