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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成魔

    今年雪下得早,将渔渊镇整条长街都覆满了。

    道上没几个行人,摆摊儿的小贩都窝在家中,准备安生过个寒冬,此时的镇子一片清冷萧条。

    玄净走在雪地上,一双布鞋被磨破得不成样,这是他越狱的第十天,肚子饿得咕噜直叫。

    自那日从狱卒口中得知小莲失踪,他在被解押上堂的路上便绞尽脑汁想尽办法打算逃出来,上天或许是听到了他的渴求,终是给他钻了空子,趁狱卒不注意,拼死跑了出来,那是他此生跑得最快的一次,快到忘记呼吸。

    越狱后,玄净一日至多只睡两个时辰,余下的时间几乎都花在寻小莲上。饿了就捡人家扔在雪地里的烂菜叶吃,渴了就捧一把雪来吃,连睡觉都只能半夜偷偷去人家未建好的土胚房过夜。这不算大的渔渊镇他跑了不下百遍,可却始终寻不到小莲的半个踪迹。

    每每将近绝望,脑中又会不忍浮现小莲的身影,撑起他最后一点倔强,直至今日。

    寒风无情地刮打玄净憔悴的面容,他闷闷咳了几声,后知后觉今日身体似乎有些不太对头,但他只是搓了搓掌心,又坚持往前走。为了躲避追兵,他只得往小巷里钻,屋檐上的积雪不时从上往下滑落,猝不及防洒了他一身,打湿了单薄的麻衣。

    玄净自觉呼吸愈发不畅,头昏脑胀,脚步虚浮,每一脚都如同踩在棉花上,实在撑不住,他只好暂时停下来手掌扶墙,大口大口顺着气,带到稍微缓些,他又抬起步伐。

    这时,他一脚踏到了一块坚硬的东西。玄净吃力地蹲下身,用布满冻疮的手拨开白雪,露出下面深褐色的泥塑。他定睛一望,瞬时就认出了那是什么,正是三年前他丢失的师傅亲手给他雕的小莲!

    怎么会在此处?他心中疑惑不解,忽然听见不远处一把上了年岁的女声响起:“你怎么回来了?”

    另一个男人的声音回答道:“妈,我还要躲到什么时候?那女的估计都没了!”

    这把嗓音如同烈火直接把玄净的心头点燃,浇出一股戾气,他怒目圆睁,放轻脚步悄悄挪到拐角处,伸出半张脸,果然瞧见那断脚猎户就站在一间屋门前。

    屋门内的人只露了半只手出来,可那把熟悉的泼辣的声音却让玄净永世难忘,他心中猛然起了不详的预感。只见,那屋里的老妇跨出来,两只手拼命拍打猎户,口中骂骂咧咧:“让你悠着点、悠着点,别把人给玩死了,你怎么就这么不懂分寸!就因着你这个败家子,我把心都给操碎了!”

    猎户一脸冤屈:“我没把她弄死,谁知道她一大早就不见了。”

    玄净咬紧牙关,五指握拳,指甲陷到肉里去,留下月牙般深深的痕迹。

    他盯着那不分青红皂白就把他拖入官府的李婶和人面兽心的猎户,心中的大火燃得越来越烈,他直觉小莲怕是凶多吉少。

    李婶又道:“天底下姑娘那么多,你非要她,我好不容易把人诓下山,这下可好人又被你弄丢了!”越说越气,又是一巴掌过去。

    猎户捂着半红的脸,也怒道:“我赔了一条腿,不论如何都要向他们讨点好处,她那身子又香又软,眼神还总勾我,就活该被我压!”

    “混账!如今她人不知去哪了,那和尚又跑了,你居然还敢回来?谁知道他会不会再废你一条腿?快给我滚回山里去。”

    “我怕他?乳臭未干的秃驴,我还打不过?上次是被他偷袭,他要敢来,我把他都给废了,别杵这吵吵嚷嚷,回屋去,冻死人了。”猎户推着李婶吵吵闹闹地回屋,“嘭”一声门响,带落屋檐一片白雪,覆了玄净满头,凉彻心扉。

    差那么一点儿,他就要冲上去掐死那个人渣,同对方来个你死我活。可他在决堤一刹,忽然又想到,倘若他真死了,小莲该如何是好,她没有朋友,没有亲人,除了他没有人会记得她,他还不能死,至少不是现在。

    他把泥塑塞进衣襟,拖着沉重的步伐走到方才那户人家的门前,盯着门板的眼神犹如毒蝎。良久,他突然勾起唇角笑得狰狞,而后朝北边渔渊江畔行去。

    江上结了一层薄冰,渔民们平日长年累月置在江上的打渔船如今都被拉了回来,齐齐整整地摆在岸边,他偷偷溜上一艘船,从暗夹里翻出一小桶东西,他拧开盖子,凑上去嗅了嗅,阴恻恻地笑了。

    自此一片佛心湮灭,孽种发芽。

    渔渊镇渔民有一种独特的打渔方法,他们不在白日里打渔,而是等到三更天时,出船行江,三人同船。每艘船必会配备火油,他们将火油洒在绑了布条的木棒上,点燃后朝江面一照,无数游鱼便会如同疯癫一样蹦出水面,争先恐后朝光源靠近,这与飞蛾扑火如出一辙。这时只要另一人撒好网,游鱼便自投罗网落入囊中,此法名为“蹦渔仔”。

    入夜,陷入沉寂的小镇忽然传来一片尖叫呼声。

    “救命啊!救命啊,走水了!”

    “什么,李婶家走水?”

    “快,来个人,快过去搭把手!”

    大火烧至屋檐,积雪融化成水却没能将火扑灭,反而势头越来越大,连延着隔壁的屋檐白雪化了一大片水,淅淅沥沥地落在雪地里。

    玄净站在南边的矮山上,心满意足地欣赏着渔渊镇的乱象,他快活地放声大笑,殊不知阴暗的种子在心口慢慢开出了花。

    他悄悄回了菩灵寺,小心翼翼将怀里的小莲拿出来,掏的时候还顺带出一块黑色玉牌,“当啷”一声掉到地上。

    他弯腰把玉牌捡起来,若不是掉出来的,他都快忘了有这么一块东西,当年师傅临终前匆匆给他塞了这东西,也没说什么用处,就让他切记好好保管。几年来他谨记师嘱,一直都带在身上,却鲜少拿出来细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