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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第五十五章

    卫琅应之前所言,亲自书写一封奏章,两封信函,命人快马加班送往京中。瞧他那使银子的劲头,当真是一点不作假。

    知展云贪吃,卫琅直接让若风将家底儿都摆上来。

    卤鸡,酱鸭,熏肠,腊肉干果鲜果,各种蜜饯,糕点茶饼等等。要说若风也真是有几分能耐,从青州到兖州,三关五城九寨,一路不可谓不坎坷,竟能运来这么多吃得。

    上次请东子他们的酒肉就是从这讨的,若风心疼的就跟那肉是从他身上割下来似的。好一番闹将。

    现下,大包小包都给摆在跟前,反倒让人不好意思起来。

    “眼下也只能这般,待某日京城相聚,卫琅得月楼拜宴,专门请你一人!”卫琅言毕,收了折扇,双手交叠行了一礼。

    展云急忙抱拳躬身,说:“哪里哪里,卫统领实在客气,同在军中都是兄弟”

    万年城墙厚的脸皮雷劈不动,风火不催,竟是臊了。

    只拿了块熏腊肉,一小坛子酒。见其中有包豆干子,踌躇了下,拎了起来,顺带捡了几颗蜜饯。

    熏肉给了东子,他实在好这口。

    挺大一块呢,本想分点给王虎,没寻见他。想起王虎才觉出,好像有阵子没见着废物了。

    罢了,哪天有机会再说。

    一大块肉全给了东子,嘱咐藏着点,叫上林蔚张安。这哪能藏得住?等吃得时候里外围了得有十层人。

    上次是知晓他们去‘送死’,吃点喝点大伙儿都觉应当,甚至佩服他们有那本事。这次不吃白不吃!

    东子骂骂咧咧将肉分出去,心说怪不得那小鬼给的这般干脆!

    这可真是错怪展云了,难得舍己为人,还想借此笼络人心呢。以后越走越高,手底下不得有几个堪用的。

    至于酒,是专门给蒋镒拿的,送礼就得投其所好,瞧瞧,蒋镒见了酒,两眼都发直。迫不及待打开喝了口,叹了句:“好酒!”

    对着展云上下打量,说道:“等得空,叔儿给你打件铠甲,保证护身又威风!”

    蒋镒不是甚会说漂亮的人,这话即说出口,展云等着便是了。只是那个‘叔’字让人微微有点膈应。

    好端端怎就差了一辈儿啊!

    展云面上不显露,连声道谢,嘱咐蒋镒小心些,军中不许饮酒。

    “没事儿!”蒋镒又灌了口,说今日不出营帐便是。

    展云眼角抽了抽,倒不是为别的,只是见他光喝酒不吃菜纳闷怎能咽的下去?

    蒋镒浑然不觉,一高兴话也多了:“前阵子听弟兄们说那小白脸箭射的贼准!真的假的?说他手上那张弓跟咱们军中的不一样,什么样的?你见过吗?”

    确实是准。

    一说起这就不得不提那次与耶尔帖呃,算是交手。

    不厚道的笑出来,当真是吉人自有天相?是也不是,耶尔帖大概是没想到,这位对手从前只射过靶子,靶子不会还手,也无需躲什么。那一斧枪飞来,但凡是个腿脚灵活的都会下意识躲避,卫琅惯用正手射箭,自然会往那个方向偏,想来耶尔帖活猎经验丰富,只是对上卫琅哈哈哈哈

    不过话说回来,射了十多年靶子,冷不丁换成活人,能临危不乱,还能及时转变思路,学会预判动作,卫琅不可谓不能人也。

    天赋加之用心,又付出十二分努力,现今别人对他的尊重都是他自己挣出来的。

    “那张弓见过几次,没瞧出是什么材质,镶着宝石,打眼一看就值钱。平时放在一漆雕木匣子里”

    蒋镒听罢点点头,若有所思。

    过了没多久,卫琅收到一份礼物,一件手甲,那做工真真儿精致极了,且十分贴合,戴在手上完全无异样感,活动自如。卫琅欣喜不已,作为回礼,豪迈将自家府中酒窖许了出去。蒋镒却没应声,只道想见见他手上那张弓

    此为后话

    且说眼下,展云从蒋镒那出来又去了城外。

    城外一马平川,凭记忆走到应是乱葬岗的地方,本是一土坑,后来也平了。

    打开油纸包,铺平摆在地上,豆干都捂热了,散发出不同于豆腐的浓香。里面还有几颗蜜饯,色润金黄,看着就甜软

    盘膝而坐,展云说:豆腐有些难找,您就凑合凑合吧。

    叹了口气,顿了顿,又说道:我又去你家学堂转了转,院子里的花开的比以前还好,不过都让北蛮子祸害了

    絮絮叨叨,想到哪就说道哪,像是对着多年老友,讲着这些年过往:

    我将北蛮人从城里赶出去了,厉不厉害?!死在我手上的蛮子没一千也得有八百。一听见我大名,都吓得屁滚尿流。没想到吧,我能混成现在这样!

    对了,我名字叫展云,就是镇国公展家的那个展。云,天上飘的云,意为祥瑞

    说到口干舌燥,拿了颗蜜饯,到嘴边却又顿住了,放了回去。

    脑海里闪过从前画面,一帧帧,漆黑的窑洞,瘦干的人影,硬巴巴的窝头,深褐色的牛皮鞭子,尖齿挂着血肉的獒犬

    他长得可真瘦啊,眼珠深陷进眼窝里,额骨眉骨颧骨颌骨凸出恨不能戳破那张薄薄的面皮。半佝偻着身子,像极了眉山野猴。

    即便逃出来,食物多了,依旧没能让他补回二两肉。

    他心眼贼多,偷偷摸摸过活那阵总不肯做下手的那个,把风销赃倒是好手,因他会看眼色会说话,又擅与人攀搭,那时候经常觉得他会‘叛’,每隔几日就敲打一顿。等过后又会偷偷摸摸塞给他些野果干,说与他认识最早,交情最深,做做戏给那两个看

    届时他便会笑嘻嘻说:“知道知道,咱俩什么关系?那可是过命的交情”

    学堂门口是他最爱待的地方,听里面学童吟诵诗句,偶尔也会跟着摇头晃脑低声哼哼几句。

    遇见夫子出门,会站起身,像模像样的鞠躬行礼。老夫子舍了一碗剩饭,几块豆腐,就把这家伙美得找不着北,回来竟与商量:“老大,咱们不走了吧!”

    当时怎么回的来着?好像是给了个白眼。

    结果他真就真就留在这了啊!

    眼泪滚烫,烫得双目通红,抬手遮住,连带所有情绪。

    须臾

    “呵呵呵呵呵呵”胸腔起伏,展云竟是笑出来:“哈哈哈哈哈”

    咬牙收起地上油纸,胡乱团上,大步流星回营。

    祭拜不过是活着的人给自己的安慰,人已然没了,死了,再也不见了,纵然抬来金山银山,端来龙肝凤胆有何用?

    有何用啊!

    活这一世,实在算不得良善,甚至可说心狠手辣。展云自认虚伪市侩,唯利是图,凡世人不齿之事做了个遍,八百个心眼勾勾绕绕出个人形。至今为止哪一步不是自己小心翼翼走出的?方才那一瞬竟会竟会哈哈哈哈,深吸一口气,长长呼出,凭本事活着,活到现在,所以,有何可悔?有何可恼?

    行已至此,吾之所幸!

    夜深如幕,月悬西梢,光辉轻灵,照亮前路,前方是那扬着白底赤字旌旗的地方,是天黑必须回去,无论何时都有他展云一席之地,一闭眼即可睡至天亮的地方。十七条禁律,五十四条军规,八十一则法纪,每一字都是教他如何为人。

    星星点点火光,暖色晕蕴,渐渐走近,渐之欣然。

    发自内心的笑意灿烂至极,生机盎然,照亮了黑夜与荒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