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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若愚哥哥

    “你们是些什么人?”

    浸溺于投色子游艺之中的汉子们忽闻一声肃然斥问,一一莫名地转开了半侧脸,眼皮子底下竟然是一个稚气未脱的大男孩,他们面面相觑,然后置若罔闻,依然我行我素地撒开一把色子,喧闹如初。

    男孩气急败坏,“喂,我在问你们话呢!”

    男人匆匆奔至,一手牵了男孩,一手深深拍向汉子们围坐的桌面,阳奉阴违地说道,”对不起,各位,我的这个外甥火气有点大,不过你们在公众场合这样吵闹,也有点太不懂礼貌了吧?“

    汉子们扫兴地丢下色子,五双利目如剑似刃地刺向男人与男孩。为首的汉子嗤弄道,”我说,你们倒挺把自己当回事的。我们哥几个在这喝酒掷色子碍着你们什么了?你们不乐意可以滚出去啊,我又没打折你们的腿,不会滚难道还不会爬吗?”

    月儿紧张兮兮地看着双方的对峙,深深呼气,缓缓吐纳。她有些后悔方才的肆意妄为了,若不是求助心切,她也不至于病急乱投医,叫这两个文明人摊上浑水。细想之下,男人枯瘦且形单影只,汉子魁梧且拥簇甚多,力量悬殊若此,必无胜算,她朝男孩轻轻摇了摇头,一字一顿地再度启齿唇语,“别管我,快走。”

    男孩竟扑闪了一个浅浅莞尔,电光火石之间,男人已揪住了为首汉子的衣领,且举枪指着他的脑袋,口吻一如既往地平静无澜,“知道这是什么吧?别动,我可不敢保证我的手会不会适时地抖一下。那边那个被你们抓住的女孩,是怎么回事?”

    月儿目瞪口呆,她看见一贯耀武扬威的汉子竟然在一把弱小的玩物前丧失了气度,且磕巴言道,“好汉饶命,好汉有所不知,那个姑娘是个小毛贼,偷了我们家主的宝贝,我们这才要把她抓回去听候家主发落。”

    “你胡说,我不是小偷。”月儿一鼓作气地嚷道,“你们逼死了我娘,又要把我卖到妓院,你们才是十恶不赦的坏人。”

    男孩一惊,暗想着伙计之言非虚,故而以目示意男人。男人会意,手中的枪亦攥得紧了些,一改之前玩世不恭的态度,凛冽说道,“看来你不仅没礼貌,还是满嘴胡言。逼良为娼这种事可是要断子绝孙的,我今天就发发善心,助你悬崖勒马。把人放了,我可以饶你不死。”

    汉子口吻谦卑了些许,但言语措辞依然不见松缓,只辩解道,“好汉息怒,好汉可不能因为听信姑娘的片面之词就错杀无辜吧。这姑娘她爹欠下我们老板一笔钱跑路了,那欠条还在我裤腰带里放着呢,好汉要是不信,可以摸摸看。我也是被逼无奈,要是不把人押回去抵债,对上头就没法交代。欠债还钱,总是天经地义的吧?”

    月儿耷拉着双眸,不安地抓皱了衣角。汉子的腔调虽然逆耳,但却是不争之实。她不知道眼前的两个文明人将何进何退,只能垂耳听天由命。

    “你有你的歪理,我们也有我们的原则。欺压弱小这种事,既然被我傅们碰上了,就不可能坐视不管。她爹欠了多少钱?”男孩未及细细思量就脱口而道。

    汉子谄媚地露齿一笑,巧言令色道,“不多,统共就三百个袁大头。”

    男孩拧唇不语了,他偷偷斜睨着男人,其表虽不动声色,心内却大大失落如临无底之渊。就算怀有悲天悯人之心,亦无奈囊中羞涩,他只能弱弱地嘟囔了句,“三百个袁大头还不多,你们不如去抢算了。”口吻较之方才的理直气壮,仿佛已然失了底气。

    男人也渐渐松了手上的束缚,稳稳收妥了枪,蹙眉问道,“如果让你们把人带回去,你们打算把人怎么样?”

    重拾自由的汉子接踵朝后退却了一步,五指如枝蔓般缠绕着月儿的手腕,小心翼翼地答曰,“这个虽然是老板做主,不过我也会给老板提个醒,要他给姑娘一条好路走,毕竟小小年纪没了双亲,也怪可怜的。”

    男人与男孩互望了一眼,皆欲语还休。

    汉子显然看明白了他们的底细,一面勾着虎背熊腰拽上月儿朝外挪步,一面拾口说“既然你们没有异议,那我就把人带走了。”

    月儿收敛了泪水,也小心藏着百般无奈,唯一表露的,却是淡淡的恬静,直到擦身而过男孩之畔时,她才斗胆举着楚楚泪眼扫量了他一眼。男孩细长而俊美的双眼低垂,浓眉亦是抓皱了,分明回避着月儿的目光。月儿不知受何触动,竟低低启齿,“谢谢你,谢谢。”

    男孩忽地扬眸,与月儿的眼神不期而遇。眼中的月儿苍白失色,唯独干瘪的手腕上卧着一道醒目的红痕,小小的步子颤颤巍巍,亦步亦趋。“等等。”他仓皇脱口呼道,然后三步一跃地追上汉子,阻去了他的前路。

    “你看看我这个金怀表值不值三百个袁大头。”男孩自内衫深处掏出一坏金怀表,其上镌着暗纹,刻工细腻,色泽均匀,就算是不懂行的人也能一眼辨出是个好货色。

    男人大步流星地上前拽了男孩一把,危正言道,”若愚,你这是干什么,这块表是你爸妈留给你唯一的东西,你不是一直都很宝贝吗,怎么把它拿出来了?”

    男孩惨淡地回眸莞尔,笃定道,“舅舅,你不是一直教导我说,世间人人平等,要为大同社会而奋斗吗?如果买人卖人的现象还在发生,又算什么天下为公,社会大同。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她被带走,但欠债还钱确实是天经地义的,我们也不能靠抢靠逼地把人救下。我想我唯一能做的,就是替她还清欠债……”

    月儿目不转睛地盯着男孩,他也不过未及弱冠之年,身上却透着一股异于同龄人的成熟。她不禁抽噎着,冲他接二连三地摇首示意,声泪俱下,“这位少爷别再为我费心了,我和少爷并不相识,又怎能受少爷这般大恩大德,少爷还是快把父母给的宝贝收起来罢。”

    男孩不依不动,依然只是怔怔地看着汉子,“宝贝如果藏着掖着,就成了一块不经用的废铁,如果能够救人一命,那才真正称得上是宝贝,爸妈要是在天有灵,也一定会支持我这么做的,是吧,舅舅?”

    男人欲言又止,但也点了点头。

    倒是汉子一直置若罔闻着他们的碎碎私语,一双眼睛贼溜溜地倾注怀表之上,“这个小兄弟有胆魄,又有一番好心,我敬你是条汉子,这个玩意儿不管值不值当,我都收下了,人你带走,咱们后会无期。”

    汉子一把取下男孩手中的怀表,爱不释手地呵了口气,在外衣上蹭了蹭,然后妥妥收入内衣里衬,大摇大摆地领着兄弟四人扬长而去。

    男人叹了口气,他们得了便宜又卖乖的嘴脸真是丑陋不堪。他有些不放心地目视着那伙人走远后,才转向女孩,方要问问情况,女孩却猝不及防地屈膝拜倒,不容分说而深深三叩首,“月儿拜谢两位恩人救命之恩。”

    “你叫月儿?”男孩扶立了她,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