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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0 祸水东引

    阿滢无聊朝韦雪翻了个白眼。

    她正欲说话,耳边却想起了一道温柔嗓音:“雪姑娘误会了。雨桐阿翁曾是亡去韦伯父的手下将领,这不过是韦家怜悯雨桐,绝无别的龌龊心思。”

    说话的正是蔺萱。

    阿滢忍不住好笑,蔺萱是蔺蕴之的妹妹,也是宫中女官。自己接近蔺萱,是因章莲太子留下来的噬心蛊。

    这段日子相处,她知晓蔺萱性情十分温柔,不太能拒绝别人。

    想不到蔺萱也有强硬的一面。

    不过蔺萱和杜雨桐关系一向很好,是极要好的手帕交,难怪出语为杜雨桐结尾。

    韦雪先是一怔,旋即觉得自己面上无光。

    “我说什么了,你,你说我言语里有龌龊心思,你说清楚。”

    是,她是没挑明了说让杜雨桐为妾,可言语里就是这个意思。

    蔺萱刚才强硬了,可她毕竟性子软柔,触及韦雪咄咄逼人的容貌,她忽而心尖儿一慌,竟不知晓怎么说。

    蔺萱不知道怎么说,阿滢却是伶牙俐齿:“当然龌蹉无比,韦家家风端正,讲信义,悯孤弱。偏生添了个不懂事的女儿,送一副文房四宝,再如何珍贵,给就给了,也不必人前夸耀自己送的东西多贵重,小家子气。”

    “我最仰慕韦家守信,韦家原本不必认我这个孤女,却仍然遵从信诺。大丈夫,自然一诺千金,偏生有个韦家女儿挑肥拣瘦,嫌贫爱富,非要亲兄长去攀个高枝,实在是有损韦家清名。”

    阿滢倒一口一个韦家,好似她处处为韦家着想,反而是韦雪不懂事。

    韦雪听到有人噗嗤笑出声,一时气结:“你!”

    “我,我怎么了?”

    阿滢冉冉一笑,宛如花朵盈盈绽放:“你挑拨离间,可我不会上当的。我呀,对韦郎的心,永远也不会变。”

    韦雪说不过她,只得坐下来生闷气。

    她恨死阿滢了,总是盈盈笑着,好像春日闹在枝头的杏花,热热闹闹的。

    自己生气了,反而阿滢却一点儿都不在乎。

    哼,寻常女子,哪里能有如阿滢一样的厚脸皮?

    每日回家,她总在阿母面前,说阿滢的坏话,将阿滢踩得一文不值。

    可是韦夫人又总是淡淡含笑,流露出慈和无奈的神色,一副看小孩子的模样。

    韦雪都快气疯了。

    因她生气了,阿滢反而添了几许开心。

    “萱姊姊,我这几日积食,央求你做的蜂蜜山楂糕,你替我做了没有。”

    蔺萱含笑:“我忘记了。”

    一边将一叠点心放在阿滢面前。

    她又端出一盅汤水,对杜雨桐说道:“雨桐,你咳嗽,我做了川贝梨水,润润嗓子。”

    阿滢笑得甜甜的,其实心里一点都不甜。

    她根本不爱吃甜食,却缠着蔺萱要点心吃。因为一个喜欢吃点心的女孩子,会显得很可爱讨喜。

    蔺萱为人不错,并没有对自己敬而远之,刻意避开。加之阿滢特意用心,故意结交,两个人很快就热络了。

    她结交蔺萱是成功的,又是失败的。蔺萱性子温柔,心底善良,少有仇家。就算韦雪今日言语不客气,蔺萱也未必会记恨。而且好好一个女儿家,蔺萱也不爱打扮穿戴。阿滢故意送她钗,她都嫌太招摇扎眼,推辞不肯收。要换成她那便宜表姐谢杏,早就极欢喜。人家品德好,宫里娘娘喜爱蔺萱本分老实,就连宫里身份低微的小宫女,生了病让人瞧,蔺萱也尽心尽力。然而她虽尽心救人,却似已然满足做个医女,也无什么非分之想,升迁野心。

    再说作为女人最要紧的姻缘,蔺萱夫婿孙邵恩,据说也是一表人才,和蔺萱是恩爱夫妻。且孙绍恩也任职少常太医院,在蔺蕴之手下做事,有个顶头上司大舅子,想来也不敢欺辱人家妹妹,据说如今家中,连个妾室也无。

    一个人既不好钱,也不爱权,更不与人结仇,加之夫妻恩爱,性子温柔,人品也好,也没什么把柄,简直完美得无懈可击。

    身为骗子,最怕遇到这样子的人。

    说到底,要人家担着得罪太子风险救自己,若不是有巨大的利益,就是天大把柄。可现在,她跟萱姊姊只有赠送糕点的面子情。

    阿滢不觉心忖,这女人容易安分守己,不如找个机会,见见号称云汉第一名医的蔺蕴之。

    男人总比女人要有野心得多。

    阿滢正自思忖着,耳边则听到韦雪讽刺言语:“蔺萱,一个谢家旁支女,破落户般养大的姑娘,你倒是这样子的殷殷切切。你是宫中医女,将供给娘娘们享用的糕点给谢娥吃,算不算是手脚不干净。”

    手脚不干净几个字入了蔺萱耳中,让蔺萱面色微微苍白,旋即沉声说道:“雪姑娘不可胡说,皇后亦嘱咐我要照料入宫的娇客,务必令娇客身体健康。我,我实在担不起如此指责。”

    意思就是这些贵女花销,本便可从宫中出。

    实则本来一盘糕点,韦雪小题大做,已然过分了。

    蔺萱脸颊苍白,眼眶也红红,分明强忍泪水。

    亦让众女觉得韦雪过分了。

    蔺萱性子温柔,为人极好,自然瞧不过去。

    韦雪不觉气打不了一处来,甚是恼怒。

    是,自己言语是有些无礼,可蔺萱也犯不着这么大反应。

    这副委屈样子给谁看?装出那么一副柔柔弱弱样儿。

    就是故意恶心自己,装柔弱装的!

    哼,看着这么柔弱,可自己最会对付这样不要脸的小白花。

    既然一副被人作践的样子,不如让自己真个作践。

    “原来皇后娘娘让你侍候我们,我嗓子也不舒服,蔺萱,也要些药汤润润嗓子!”

    蔺萱秉性温柔,若被人求恳,她一向也拒绝不了。

    可偏生韦雪一副指使吩咐的口气,宛如将蔺萱当成下人一般。

    她是虞夫人养女,蔺蕴之的妹妹,几时被人当成奴婢一样使唤?

    蔺萱不觉呆住了,一时不知如何反应。

    阿滢却伶牙俐齿:“雪姑娘,你说话还是客气些。蔺家受人敬重,一来是蔺家救人治病,高风亮节,令人佩服。二来,也想蔺家替他们好好看病。听说韦夫人也时常吃蔺府送去的玉露膏调理身子。韦夫人总不会如你这般,跟人说话,有失家风吧。”

    一番抢白反而让韦雪为之语塞。

    蔺萱就算是去韦家,韦家也对蔺萱客客气气的。

    不过,蔺萱算什么东西?她只是蔺家养女,又非真的蔺家血脉,夫婿也只是个小官,上不得台面。她,她还敢在自己面前放肆。

    阿滢唇瓣轻轻的一翘,好似叹了口气:“我才来京城,也知晓虞夫人极疼爱萱姊姊这个女儿,视如己出。虞夫人德高望重,我家芜姊姊及笄礼,能请到她来,也觉面上有光呢。”

    蔺萱扯扯阿滢的袖子,示意阿滢别说了。

    韦雪一咬唇瓣,蓦然恶狠狠的说道:“我,我用不着她了。”

    本来韦雪还想说谁稀罕,话到唇边,终究还是咽下去。

    她再刁蛮,也知晓作践蔺萱,自己没什么好处。

    灵雨将一切尽收眼底,却不觉微微皱眉。

    这个阿滢心思太重了,自己要对付韦雪,还拿蔺萱做筏子。她一副为了蔺萱出头的样子,岂不是令蔺萱成为韦雪的眼中钉。

    阿滢自然不知晓灵雨的想法,她接近蔺萱虽存了利用之意,不过也还容不得韦雪作践人。

    她忍不住向了杜雨桐,杜雨桐跟蔺萱是手帕交,关系极好。蔺萱也对这个才女很是照拂。像如今,杜雨桐生病了,蔺萱就主动送来汤水滋润,关怀备至。

    可是刚才蔺萱被韦雪为难,杜雨桐这个手帕交,就好似呆住了一样,一句话都没有。毕竟,蔺萱方才是为了杜雨桐解围,才开罪了韦雪。

    蔺萱虽然柔弱,却不是韦雪以为的装柔弱,毕竟该说话儿时候,她也帮着说话。反倒是杜雨桐,那可有些意思。

    看来杜雨桐这个朋友,也不怎么样,甚至是有些凉薄。

    阿滢唇瓣蓦然挑起了一缕不屑的笑容。

    她飞快的收敛了自己的神色,又恢复了似笑非笑的模样。

    可阿滢脸色纵然变得再快,也被灵雨将她面上神色尽收眼底。

    阿滢这么看杜雨桐一眼,落入灵雨眼中,自然变成别的意思了。

    那就是阿滢,记恨上了杜雨桐,因为韦家对杜雨桐的看重。

    想到了这儿,灵雨不觉眉头深锁。

    在她看来,杜雨桐是无辜的,不过是被韦雪刻意抬出压人罢了。

    不过阿滢既然处心积虑想入韦家,定将无辜之人视为眼中钉!

    阿滢手掌轻轻托起了雪腮,其实她才不介意韦玄纳妾,韦玄有没有妾,因为她心里对韦玄根本不上心。所以韦雪那故意之极的挑拨离间,阿滢也并不如何的放在心上。

    只不过杜雨桐既然是凉薄,又善于作伪,平时自己跟杜雨桐相处还是小心些。要多个心眼儿,提防一二。

    空气之中已然隐隐添了一缕夏日的炎热暑气,而这些个云汉的贵女之间,也不觉泛起了缕缕各异心思。仿若平静河水下的暗涌,暗潮涌动。

    待别人散去,杜雨桐却犹自留下,独自一人,也没打算走。

    她不觉打开韦雪送的文房四宝,手指轻轻抚摸。

    今日还多亏蔺萱给自己解围了,可韦家平白无故送自己这个,她才不相信,是因为自己那个早就没了亡父。

    呵,这么多年,韦家又何曾帮衬一丝一毫,给予那么丁点儿眼神?

    如今偏生送些这么些个东西,是什么意思?

    难道真跟韦雪说的那般,纳自己为妾?

    肯定不会是妻,以自己身份,是绝非韦家良配。

    到底家世差了,她绝不会是韦家满意的淑妇,更不会罔顾信义,落个被信的名声。

    幸好蔺萱打断了,没让韦雪那张嘴继续说下去。

    呵,在韦雪心中,她那个兄长,自然也是千好万好,没人配得上。

    可是笃定,韦家稍微给些甜头,自己就像狗见到骨头一样扑上去?

    她杜雨桐没那么贱。

    当然,如果自己可以成为韦玄的正妻,如有此机会,她肯定不择手段的抓住,她自然不会假清高。可若只是一个妾,这就是另外一回事儿了。

    韦家态度暧昧,也并没多尊重自己,更何况韦玄也没有半分示好。

    就算韦玄示好,可至多不过拿自己来恶心阿滢,又岂会真心爱惜自己?

    正因为自己没别的世族女子高贵,所以她方才应当更加爱惜自己,要步步为营,一步也不能走错。就算少些先天优势,她亦要步步用心,为自己搏一个锦绣前程!

    墨化水研开,果然是墨质细腻,是上佳之选。

    杜雨桐冷笑,韦家真当自己如此眼皮子浅?

    杜雨桐的眼神,也如同越浓的暑气,不觉更加增加几许的灼热!

    今日能入宫,她已然是不容易,足踏荆棘。她永远记得,当日自己因弟弟杀人而退婚,是怎么样咬牙挺过那些个冷嘲热讽。她又如何费尽心机,搭上了一个嫁入崔家的远房姨母,她怎样装孝顺,讨好照顾那个喜怒无常的妇人,然后终于讨得对方欢心,得以踏入这花团锦绣的圈子。

    打小,杜雨桐都极会利用人的。就像是对蔺萱,因为寒凉交替,她身子不好,故意在蔺萱面前咳嗽两声,蔺萱就会给她瞧病、炖汤。

    作为手帕交,蔺萱自然是有用的。

    而如今,她的家世虽然差些,仿若白玉有痕,微有瑕疵。

    可每个人,都称赞自己品貌出色。

    她知晓当今的兰皇后,欣赏有才华的女子,反而并不在意这些女子的家世。就算,兰皇后名声不好,又有什么关系?她本没那般在乎,只想凭借清风,青云直上,方才不枉费自己一番辛苦!

    想到阿滢这野丫头,杜雨桐平添几分不喜。阿滢不过是运气好,才有如此福分,靠着不过是不知怎么订下的婚约。

    可和自己不一样,她学问、心性都是绝好,复杂的兰陵曲,也只自己会弹。别的女人和自己一比,都是蠢物,远远不如。只因为她不止天资聪慧,更肯刻苦努力。如今别的女孩子去玩儿时候,她还犹自整理古籍,做得更多,也做得更好!

    她才不屑去扑蝶、赏花、做诗。

    她要皇后娘娘称赞,自己比其他女孩子出色,更是不俗——

    这般想着,杜雨桐越发得意自矜。

    却乐极生悲,衣袖不慎拂过砚台,不但弄脏衣袖,更弄污了几上古籍!

    杜雨桐脸色一变,心中一惊,欲图补救,却已然是来不及了。

    那书册被污了小半本。

    这本古籍,是前朝名医张夫人的青藤卷。

    张夫人虽是名医,毕竟是女儿身,就算著书,也流传不广。

    加之战祸连连,云汉皇宫好不容易藏了一本。

    杜雨桐悔得肠子都青了,自己得意忘形,居然让此等珍贵古籍有损。

    那皇后娘娘,又会如何看待自己?可是会前功尽弃?

    无论如何,必定会让自己在兰皇后心目之中印象不佳。

    她蓦然一咬牙,顿时狠下心来。

    此刻四下无人,那青藤卷本来只被污了小半,可杜雨桐却动手将之撕烂,再浇上墨汁,且又将几上文房四宝弄碎。

    弄坏那青藤卷时,她也稍有心虚,可仔细一想,终究还是自己要紧。就当这本书,本已毁去在战乱之中。

    如此一看,这本书便不像无意间被墨水所污,而是被人刻意为之,这样儿弄坏的。

    仿佛,被人泄愤所致。

    杜雨桐禁不住气喘吁吁,眼底更增几分狠色。

    她慢慢卷起了衣袖,藏在身后,偷偷跑了出去。

    待杜雨桐整理仪容回来时,可巧阿滢她们也正回来了。

    韦雪又跟阿滢吵架置气,两个人下棋争输赢,输了阿滢好几样彩头。

    阿滢特别的得意,一点儿也不宽容,故意将韦雪输掉的彩坠子晃来晃去,气韦雪。

    杜雨桐心忖,这个阿滢虽然有些小聪明,又伶牙俐齿,终究成不了大事。

    也不知将韦雪给收复了,反而将自己跟韦雪嫌隙越结越深。

    她们都没有我聪明!

    杜雨桐内心浮起了一缕倨傲决绝,深深呼吸一口气,旁若无事般的盈盈现身。而她眼角眉梢,也不觉透出了一股子无奈:“你们两人,总是整天吵闹。”

    旋即踏入室内,杜雨桐蓦然一怔,脸颊透出震惊、心疼等种种情绪。

    她飞快走过去,眼眶说红就红,瞬间泪水盈盈。

    “这,这是怎么会事儿?是谁,是谁弄成这般模样?我,我——”

    她揉住了胸口衣衫,竟似喘不过气来,秀润面颊也不觉憋个通红,仿佛要晕过去。

    是了,是有人报复、捉弄自己。

    不是自己不小心,不是自己损坏那珍贵古籍。

    那么皇后娘娘,也不会怪自己行事不小心——

    耳边听到韦雪尖锐的叫嚷:“谢娥,你做的好事。”

    韦雪抿紧了唇瓣,旋即唇瓣中吐露出尖酸刻薄言语:“你竟这般善嫉,韦家不过送雨桐一副文房四宝,怜她孤弱,惜她才学。你居然,居然这样子的报复。你,你恶心死了。”

    这个女人,不就是仗着自己死了父母吗,闹得好似自己盛气凌人,欺辱孤儿似的。可杜雨桐,家里也是死了阿翁的,也极可怜。可怜对可怜,阿滢欺辱杜雨桐,占不着什么便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