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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两个孤独的孩子

      一个多月前。

  汉国,彩云省,郁林县青峰镇寿星村。

  青峰耸峙,巨石桀然而起,一条长长的,宽约一公里的大峡谷蜿蜒于峥嵘的群山之间。

  王自如一家四口在峡谷中的稻田里收割。

  叔叔抱着一困稻子趔趔趄趄而行,左脚忽地在泥泞不堪的田中打了个滑,一屁股坐在禾茬子上。

  “我X你姥姥!”叔叔大骂一声,站起来重新搂起稻子走向打谷机。镰刀斜割出的禾茬子让他的屁股隐隐生痛。

  “没事吧?”

  三个人同时发出关心的问候。

  叔叔吃力地踩着打谷机,让蜂窝加速起来,然后把一捆散乱了的稻子放入高速旋转的蜂窝上,前后左右刷了几刷,稻谷噼哧叭喳地飞溅到打谷机壁上,掉入储谷仓中。他右手扯了几根稻草,挟于左指上,右手一缠一扯,然后往空中一扬,一个稻草人便飞到几米外。整整齐齐地立于一排排如列队的士兵般的稻草人队列之中。

  “没啥子事。”叔叔不紧不慢地说道。

  “爸,要是你累了,那先回去做午饭吧。现在已经12点了……”吕菁菁怜惜地说道。

  王自如看到叔叔的脚步有点漂浮,很是担心。他知道打谷机的危险,要是刚才那个踉跄,离打谷机再近点,叔叔的双手可就废了,弄不好还要出人命。

  烈日如焚,灼背烧项,四个人背上干了又湿,湿了又干,衣服结了数层厚厚的盐晶。稻田里各种瓢虫、臭屁虫,尿尿虫,飞蛾,蚱蜢胡飞乱跳,加上谷毛作怪……王自如整个脖子都挠得通红,依旧是奇痒无比。这时候他只想跳到江里去,舒舒服服地冲刷掉这一切。

  婶婶拿起水壶,嘴对嘴咕噜噜地往身体里倒盐水,要不然,一个上午,人就要象稻草人一样被晒干。

  王自如道:“叔、婶,菁菁,你们三个先回去吧。这点活我今天自己都能干完!”

  三个人都心中有数,没理他,继续埋头苦干。

  ……

  一岁那年,王自如的父亲一病归西,母亲带着他改嫁。叔叔干活回家得知后,带着族人,愣是追了50里山路,说什么也不许母亲把孩子带走。

  他说,这是史家的命根子。什么都可以给你,但是你不能带孩子走。

  就这样,两人一直相依为命着过日子。数年后,村里人给叔叔介绍了一个结了扎的二手女人,带着个三岁的拖油瓶。勉强凑合成了一个家庭。

  这个拖油瓶就是菁菁。

  叔叔瞎了一只眼睛,而且视力不怎么好,还有夜盲症,村里人都轻蔑地叫他“单车”。

  这个拼凑在一起的一家四口就这样艰难地走过了新世纪,又趔趔趄趄地到了2009年。

  有些人之所以能熬过那些漫长的,无数痛苦煎熬着的日子,是因为他知道,明天他一定会辉煌。有些人几十年如一日地熬着痛苦不堪的日子,一成不变,毫无希望,所以他们疯了。

  没有人愿意做疯子。人如果没有了梦想,和疯子有什么区别呢?

  两年前,王自如以全镇第一名,比市重点高中线还高50多分的成绩,就近读于县城的中学。寿星村虽然百岁老人无算,可是自解放以来,从未有一个人能考上县城的重点高中,更不要说市重点高中,全国的重点大学了。

  近水楼台先得月这句诗说的没错。但没听说过近水楼台先得钱啊!

  你住在风光旖旎的大瀑布边,你呼吸着最清新的空气,你与自然负距离的接触,同时意味着你交通不便,意味着你没有学区房,意味着你远离文明,自甘落后……

  明天,王自如将要提前开学。这是他高中的最后一年。

  所以这个季节的收割,今天必须完成。因为那重达一百三十多斤的打谷机,除了王自如,其他三人都搬不动。

  王自如1米75,120斤,一副营养不良的样子,瘦削不堪,其实他也搬不动,只是这千斤重担,他不挑,又能让给谁呢?

  四个人肩扛着袋装生谷子,踉踉跄跄地穿行于湿滑的田塍之间。

  王自如返回接过菁菁肩上的谷袋子,香风一阵阵从背后吹来,他收慑住自己的心神,把摩托车上的谷子扎好。

  菁菁的四肢和脸包扎得严严实实的,仅露出眼睛,象一只的粽子,又象电影里的恐怖分子。大热天把自己扎成这样,其闷热难当,实在是难以想象。而且,还有另外一个副作用,就是会被晒成熊猫眼。

  “你们先回去下,剩下的我一个人能搬完了”。

  十六岁的菁菁满身汗水,身体曲线玲珑,肌肤白皙丰泽,只是眼圈子晒得有点黑。

  “柱子哥,你行吗你,不要逞能,你身体那么瘦!”

  “没事,等哥上了大学,下次回来,保证白白胖胖的!”

  “你就吹吧你,也不知道能不能考上。”菁菁一边递给他纸巾一边说道。

  婶婶:“你走田塍小心点,我回去做饭了……”

  “好咧……”

  王自如返回田里,把十几袋湿漉漉的谷子一袋袋扛到路边,分批用摩托车拉回去再晒好。菁菁坐在谷子上,看着他搬完最后一袋,才一起回家。

  其实,谷子放在路边,也不会有人偷。村子里除了偶尔有一些不辞劳苦的驴友外,很少外人。

  驴友自然不会偷谷子。

  就算是他想偷,他也没那个本事弄走。

  菁菁之所以这样做,仅仅是长期以来的习惯而已。有些习惯你改不掉,因为它没必要改。

  吃完午饭已经是下午两点半。

  王自如利用饭后半小时的空暇,把席机拆卸了,整整齐齐地立好在角落里。

  整个暑假期间,除了农忙,王自如和吕菁菁都在织席子

  每张席子有一万多根莞草,二人就这样一根根地织,织好这面换一面,一张长2.2米的席子,共要织三面,每面长75公分。

  一张席子,普通人需要费时3.5-4.5小时。王自如和菁菁经过多年配合,心有灵犀,形成了默契,手脚要更麻利一些,小席子(小床的)也需要2.5小时,宽席子3小时。一天从早到黑地往死里织,最多只能编6张席子。平均下来,一天共织5张席子。每张平均35多元左右。

  麻和莞草全是自己家里种的。自从某宝兴起网购之后,这种曾经一度滞销的全手工绿色环保的席子又畅销起来。

  叔叔平时种植莞草,收割,晒,剖开,分出长短,挑出变色的……

  婶婶种麻,收麻,剥麻骨,晒麻,沤麻,纺辫席经,纺辫席头……

  春去秋来,一年四季皆是如此。这种费时、繁琐、重复的手工劳动,维持着这个家庭最基本的收入。至于一年两季的稻谷,尽管国家有一些补贴,但一年到头下来,盘算一下收入,实际上是亏损的。万恶的米帝,不思进取阿根廷一人种植几千亩,然后将收成倾销到中国……

  叔叔名王大林,菁菁随妈妈姓,叫吕菁菁。也许菁菁不从自己姓,他们一开始就是故意的吧?村夫野老们都说叔叔撞了狗屎运了,买一送一,自己娶了一个老婆,还给侄子带来了一个童养媳。

  21世纪已经过了将近10年,这个星球上的大汉国,大概没有人再相信还有童养媳这回事了吧?只是众口销金,流言真的是太可怕了。传得多了,有时候连没事人都被传得开始怀疑人生。关于这个问题,一家四口,从来没有正面的说过那怕半句。

  世间上很多事,并不象数理化一样有标准答案。

  也许只有时间,才能给出最好的答案。

  特别是近年来,菁菁开始发育,长得玲珑剔透,肌肤丰润,成了一个思春少女之后,两人的关系越来越微妙起来。自然界让女生比男生更早熟一些,是有道理的。自然界中,真正繁衍生息的,其实是女性。

  特别是今年,每次菁菁叫柱子哥,那双眼睛,秋波盈盈,如春水般暗流激涌,两个酒窝如涟漪一样,一圈圈地溶漾,轻颦浅笑,谐让王自如的心旌摇拽。

  王自如被谣言打得开始怀疑人生了。

  8岁那年,王自如开始上机和叔叔织席子。

  菁菁8岁那年,开始与王自如同机,共同用稚嫩的双手,编织着自己的人生。

  他们二人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一起度过了那些相依为命的岁提时光。这席子一织就到了第8个年头。

  桑间濮上,瀑布龙潭,无处不是他们俩的身影。

  也许经他们二人之手的莞草,有数千万根了吧?抑或是数亿?他从来没有算过。

  也许在菁菁眼中,他们织的既不是莞草,也不是苦难和煎熬,而是无数剪不断理还乱的情丝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