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第八章 厄途上(三)

    扬鞭打马自然威风,骑驴赶路也不见得落魄,七百年间,稳坐毛驴的世外高人何曾少过!可倘使骑的是一头大爷,那就不是倒霉可以形容的了。
假若李拓告诉你自己骑的就是一头大爷,相信他,他绝没有错。
进五步退三步可算不得什么,这匹灰溜溜的毛驴非但好吃懒做、且竭尽全力的双标,别想着可以诓骗它——在它眼前垂吊一只胡萝卜,只要不曾亲自喂到嘴里,它就当没见过,然后索性扑在街道正中。你顺着脾性让它吃饱了、喝足了,也坚决不聆听摆弄;只要碰上了美艳的姑娘,必定是咧着笑脸往前冲,摇着尾巴去求惹对方的爱宠,脸皮厚得连高老庄的那位也比不过;而碰上男人,它便没了好脸色露,假若男人几天不曾净身、闻着烘臭,它不惜原路返还,绕一大圈再走。
如果不是荆琅州几乎就在眼前了,即便是李拓这般平淡、克己的性子,也得踹它七八百遍耳朵。
事实上,李拓并非没有把它踹过,甚至就在前段时间,一个天色稍暗的下午。
那日,他们恰好踱走在荒芜的老林中,路过一棵枯死接近百年的朽树时,毛驴忽而便拔不动步了。李拓觉得蹊跷,眼睛便顺着它的视线而动,随后在树下瞅见了一朵蘑菇。
树边长出蘑菇算不得什么,真正让人惊异的是蘑菇分外冶艳,光是菇瓣仔细数来就有十三片,更别提还是赤橙黄绿的各式颜色。
没见过世面的毛驴下意识觉得五光十色的定是好货,围着枯树绕得三圈,压不住欲念地咧开了那张糙牙破口。
知道彩菇通常带有剧毒的李拓不得不动,唯一的办法就是抬脚踹它的耳朵。
这一脚算不得重,却足够踹得菇片跌出它的喉咙,随后在杂乱无章的林丛里不知所踪。
毛驴“呜哇”地嘶叫,听得出很是恼火,驴脾气猛然往脑门一冲,顿时暴走!它使了浑身解数上下蹦跳、左右狂抖,果真凭借着蛮力将李拓甩落。
李拓人在空中绕了三圈,才好不容易站稳妥,然后看见了毛驴扭过脸来,表情分明是冷嘲热讽。他还能做什么,只得无可奈何地看着毛驴扬长而走。
好在他也曾于林野之间独自生存过,只要背包里仍有干粮、囊里的清水足够,便能活。
刻下看来,可以歇脚的村落无疑错过,天色暗得极快,便唯有在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应付一宿。首先需要寻找一个避风口,接着还要拾掇些干柴生烈火;在外过夜,火焰非但能有效的驱走各样的蛇虫猛兽,也可以保证身子不会受冻。
近些日子都不曾下雨,又置身于林丛,干柴属实有很多。
就在他拾起最后一捆木柴时,忽然间望见了什么,难以置信地用肩臂揉了揉眼,这才肯定自己觑见的不是海市蜃楼。
他居然在坡脚下看到了一片池塘和草房。
明月和星点在池塘上映落,草房漆黑一片,无甚灯火。倘使屋子荒废,或许能容得自己一宿,可李拓还是率先摇头,难以置信自己居然也有好运的时候。
即便如此,李拓还是向着草房走了走,到了近处,简直还能看到房顶上已然筑了鸟窝,幼鸟叫的岂非还有些欢脱。
他推门而入,不见有人住下的痕迹。
房里倒也不是空空,桌椅床柜居然都留有,只是有尘灰在上面积落。
李拓暗道:老天爷终究于我还不错,莫非时来运转了?
他推开房窗,任由清风浅浅拂过,从包里取来一件更换衣裳,撕去长袖,在池塘边沾湿后,当作抹布擦拭起积灰桌椅床柜和一些瞧得见的角落。待到风干后,极其不容易地躺在木榻上伸展了一会儿。
疲倦迅速找上了他,眼皮抖了抖,正待将披风、皮靴一并褪脱,忽然听到了马蹄踏动,还有一个银铃悦耳的女声惊喜着道:“祈风,你看,前面有间草屋。”
李拓猛地清醒。他忘不了那个声音,也为在路途中遇上而吃惊。可他绝不愿再与二人见面,谁知道见面后又将惹来什么挥之不去的残念。
他掠起身影,从窗户穿至池塘边。
但听有个声音冷冽,道:“颜子涵,越是这种荒野的屋舍,你越要给我小心些。”
叫做颜子涵的女子却分明不把她的话放在耳边,一路奔跑,推门便入了房间:“里面空空如也,分明没人住么。我决定了,今夜就在屋里休歇。”
祈风语带狐疑道:“既然没人居住,桌上怎么连一缕灰尘都……”
她话没说完,已然被惊讶的颜子涵给打断了:“快来看呀,后面居然有片池塘,倘使能洗个澡,那就太好了。”随后,果然兴致勃勃地往后屋跑去。
李拓还能如何?只得飞上房檐,尽可能藏好。
房檐上有鸟窝,鸟窝中有幼鸟,本来在叽叽喳喳地欢叫,一见李拓匍匐而来,立即静默了,更是撇开小小的头脑。
李拓瞧望着它们的背影,颇为寂寥,心道:小鸟啊小鸟,你们鸟我一鸟好不好?
旋踵便可闻得水花荡漾,那女子竟当正在沁凉的池水中洗起澡,月光洒在她如绸缎一般的肌肤上,鬼知道李拓费了多大气力才把一只眼睛闭上。
倘使这个夜晚就这样相安无事的过去,李拓也不必苦恼。可命运委实不愿放过他,竟让他又在稍远的林坡中窥见了六匹马。
六匹高头大马,马上之人看着就算不得好,直奔着草房而来,瞧模样,分明一早就知道这里有个落脚。
李拓还想着那个叫祈风的女子或许应付得了,谁知居然听到返回屋里的颜子涵唆使道:“池水一点儿也不凉哦?你果真不想洗个澡?皮肤上会不会有跳蚤?哎呀哎呀,好痒好痒!”
祈风再干脆利落、吃苦耐劳,终究还是个女子,嫌肮恶脏避免不了,起先犹是拒绝道:“我忍忍就好。”可不过一会儿就挠起了肩膀,她妥协道:“你把门窗锁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