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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你这小子,究竟要睡到什麽时候?」

    清朗的语音一些些地飘进了床上人的耳中,有点熟悉,也有些随生。

    只听那声音继续嘀咕道:「没伤没痛的,偏又赖著不醒。半夜老作恶梦,一作梦就大叫,你也太折腾人了吧?」好无奈地叹了口气,「大夫说你最後一帖安神剂喝完了就会有成效,我昨儿个就让你饮下了,你到底要不要醒?这些天,镖局里的镖师被你那可怕的叫声也弄得睡不安稳,练拳练得东倒西歪,唉唉唉,你知不知道,街坊邻居还传言咱们这儿闹鬼了。」是鬼啊,一个让人头疼的小睡鬼。

    脚步声达达地走远,接著是开门的声响,没一会儿,又达达地走回来。

    四周稍稍安静了下,殷烨感觉身上的衣服似乎被拉扯开来。

    一股温热的气息慢慢接近、愈来愈近……近到那呼息吹拂在他脸上好痒好痒殷烨下意识地张开眼,只见一名年轻男子以额对额的可怕距离和自己对瞅,再往下一看,他薄弱又可怜的瘦小胸膛就这样大剌剌地展现在一个陌生人面前。

    他先是一呆,随後立刻放声叫嚷:「啊——」

    「嘘嘘!」容似风顾不得手上拿著湿布巾,忙一把按住他嘴。「别喊别喊!住口啊!」明月高挂夜空,别又吵人。

    「呜——」他不能呼吸了!

    「你又作梦了吗?」不会吧?她又要哄他了啊?

    「呜呜——」双手被她压著动弹不得,快被闷死了!

    「干什麽、干什麽?做啥脸红脖子粗的?」啊,还翻白眼。「喔……啊啊,对不住。」终於发现自己的错误,容似风赶紧收手放开他。

    「咳……咳!」殷烨一得到自由就呛咳起来,并命喘气。「你、你——咳咳!」喉间显然十分难过,没法好好将话讲得完整,他又咳了几声。

    「慢慢来。」容似风转身倒了杯茶递给他,马上被抢去对嘴喝下。她小心翼翼地审视他的表情,观察他的动作,仔细打量到他终於抬起头来狠瞪著她,才确定他不会突然大吼大叫,便出声道:「你总算愿意正常点了。怎麽,很难过吗?」咳成这样,好可怜。

    殷烨愣了下,有些气虚地侧过身,避开了她伸过来的手,脸上满是不信任。哑声道:「你是谁?」没有例外地错认她的性别。

    「我?」容似风瞧他浑身上下都充满敌意,便试著和颜悦色:「你若是问我姓名,我姓容,名似风;你若是问我身分,那就平凡到没什麽好提起的;还是,你应该问我,你为什麽会在这里?」她一手叉腰。

    殷烨沉默地瞪著她,没有再开口。

    「你身上开始长刺了,殷烨。」刺得她这个救命恩人好疼啊。

    听见她唤了自已的名,他张大眼,防备心更重。

    「你怎麽知道我的名字?」嗓子依旧沙哑,头更晕,他却仍是硬著声问。

    容似风和他对望著,好半晌,才从怀里掏出个缎布的锦囊。

    「我不仅知道你姓啥叫啥,还知道你今年十一岁……」可不是她神机妙算,而是这锦囊里有个平安符,上面有他的生辰八字。

    她话说到一半,就见他恼怒地朝自己扑来。

    「还我!」那是娘,是他娘做了好多苦工才跟人讨到绸布,然後亲手缝制给他的!「那是我的!」他昏睡多日,根本没什麽多馀力气,只凭一股爆发的情绪撑著,脚步不稳地冲上前抱住她的腰,硬是要夺下。

    「哎呀!」她微讶他的举动,「放手,放手。」她语调有些哀愁,惋惜那张美丽的小脸蛋变得这麽粗鲁难看。

    唉,还是睡著的时候可爱。见他死抱著就是不肯松开,她撇了下唇,左手迅速地出招擒拿,一带一拐,瞬时便将他整个人压制在地。

    「还给我!」殷烨怒喊。即使落入他人掌握之中,他仍是没有轻易认输。

    容似风挑眉,道:「你倒是挺倔的。」小小年纪,却这麽恶霸。

    见他扭动不休,她就担心他刚清醒体力不支,长指并拢,点他胸处封住袕道,教他身形登时僵硬如石。

    「别再大声嚷嚷了,我没聋,都听得到。」快一步捣住他的嘴,她又往哑袕补上一记。「别怪我,你要是乖乖地,我也就不会用这种下流法子。」

    无视他愤恨的眼神凌迟,容似风将他扶起,重新坐边。

    「你要擦擦身子了,知道吗?」她毫不忌讳地拉开他上身的衫子,这种侞臭未乾的身材,她一点兴趣也没有……才怪。「大夫说你身体没病,病的是心里,所以才会一直发烧梦呓;不过现在,你看来是好多了……瞧你睡这麽久,脏成什麽样,等大夫真的确定你不再烧了,就把你丢进木盆里去煮。」她说著调笑的话,在瞥见他後背皮肤上的图案时,又把眼光掉了开。

    拿著温热的湿布在他瘦弱的身体上毛手毛脚了好一会儿,她才抬起眼帘,对上他胀得通红的面颊,勾著笑,道:「你还是睡著时比较惹人怜爱。小孩子就要有小孩子的样,别装大人。」

    弯指弹了下他鼻头,他气得眼眶都红了!

    她当没看见,将他放躺平,还体贴地替他拉上棉被。

    「这锦囊对你很重要是吧?不过呢……」她勾著锦囊上的细绳,放在他眼前晃。「如果你不听话,我就不还你。为了它,所以,你得乖点,躺著好好休息,懂吗?」好像卑鄙了点,不过,她总要想些办法治他。

    见他一直死命盯著自已,大眼睛里布满不甘心的血丝,容似风露出个友善的微笑掷还给他。纤指一戳,压压他柔嫩的面部。

    「真的好像水做的喔。」她喃语。果然是小孩子,白白嫩嫩的,像颗水馒头。

    左摸摸,右捏捏,唔,好想咬一口。

    从头到尾都没办法破口大骂,更不能挣扎闪躲的殷烨,只能僵直著身躯任人摆弄,一股深切怨怒发泄不出来,他已经气得头昏眼花。

    容似风却仍是自顾自地言语:「你一定饿坏了吧,我等会儿去拿些吃的过来,你有没有什麽不爱吃的?啊,还是别挑食才能又强又壮,你正在长,得多吃些……咦咦,你这麽快就睡著了?」

    是……气……昏!

    说不出这句话,他随即两眼一黑,不省人事。

    ***

    「小五,你在打啥子拳?」

    容似风手里拿著根竹子,敲敲眼前少年的膝盖。

    「马步扎不稳,上身又太往前,难怪一套行云流水的拳法被你打得这麽歪斜没架势。」惨不忍睹,看得好想流眼泪。

    小五红著脸,忍不住指向旁边的男孩:「七弟打得比我更糟糕。」

    「啥?」另一个年纪较小的孩子闻言马上张大了眼,嫩嫩的嗓音急切反驳:「我、我比你晚学啊!」为什麽要扯到他身上?

    「你又要用年纪比我小来开罪!」好赖皮喔。

    「我哪有?」干嘛老是冤枉他?

    容似风见他扁著嘴,在心中暗暗压下想逗弄这七侄子的强烈。没办法,他的长相虽然很可爱,但是不知为何,看起来就是欠人欺负。

    阿弥陀佛,她怎能残害和自已同血缘,而且又很笨……是很乖的孩子?何况她可是姑姑啊,不能大欺小。嗯……真遗憾。

    「好了,不要吵。」她拍拍手,顺带把一旁偷懒在作壁上观的小六和小八抓回来,让他们四兄弟排排站。

    「我示范一遍给你们看,瞧清楚了!」她朗声一喝,气运丹田,顿时出拳摆腿。

    这一套拳法表围上看来其实简单,但实际上打起来,很多部分都需要扎实的基本功,才能完整地散发出那股撼人气韵,算是刚学武的人必练之外功。

    她从九岁便开始接触武术,这一套拳法,打过不下百次。她永远记得,她当时扎马步的辛苦,爹就在一旁看著,白天到黑夜,她不曾开口叫累叫停,这一切,就是为了赌一口气。

    最後她赢了,成为镖局里第一个女弟子,再也没人能阻挠她学武。

    「呼!」

    她专注地使完最後的出拳,足尖画个半圆,双手放回腰间,收止张放的态势,运气调息。

    一旁四个孩子,看得傻楞楞地,停了半晌,才猛然拍起手来。

    不知该如何形容,虽然她的身法并不如他们看过的一般镖师或指导师父强猛有力,但就是有一种独特的魅力,好像……好像……

    对了,她的打法好似一阵清风,只是随著气流,融入周围,并不刻意突显存在,但又如利刃般,招招精准,分毫不差。

    「姑姑好厉害!」小六很想再看一遍。

    「姑姑好厉害!」小八连眨眼也忘记了。

    「姑姑好厉害!」小五好佩服,险些没有膜拜。

    「姑姑……呃,好厉害。」小七突然发现他三个兄弟都讲一样的话,害他要跟他们重复,呜,好没诚意。

    容似风勾起唇角一笑,适才活动了筋骨,更显英姿爽朗。

    「你们这几个小萝卜头,功夫不好好学,就只会动嘴拍马屁,等镖局里的师父回来了要验收,就别怪我先前没提醒过。」终於还是忍不住,她伸手捏住小七的鼻子。

    「为、为什麽要捏我?」小七无辜的眼里有著泪水。

    「因为你看来比较好欺负。」小五较年长,替大家道出心里话。

    「没错没错!」小六小八不给面子,用笑声表示赞同。

    「我、我……」呜呜。好委屈。

    「哈哈……羞羞脸,他要哭了!」

    「我、我哪有?」马上把两管鼻涕给吸回去。

    四兄弟开始闹了起来,容似风站直身,让他们去玩,随意在四周瞥视了下,却发现不远处的坷壬险玖烁鍪萑跎碛啊

    「殷烨?!」她走过去,见他一身单薄,大概是刚睡醒就跑了出来。「怎麽自己下床了?也不多穿点,你当你身强体壮啊?」不是才好一点了吗?真是乱来,也不知在这里杵了多久,别染上风寒才好。

    她顺手将他衣襟处拉好,忽地想到些什麽,提醒道:「对了,别让人看见你的身体,因为只有我能看,知道吗?」理由好像有点吓人,管它的。

    才抬眸,就发现他目不转睛地瞪著自已。她又道:「怎麽?干啥不说话?还想硬抢那个锦囊?你抢不赢的。」嗯?做什麽连眼也不眨?「……眼珠子给蹦出来了,我可不会赔你。」一个男孩有那麽漂亮的眸子,长大必定可迷倒不少姑娘。

    他只是紧紧地看著她,瞳底闪著一种怪异的光芒,身侧的拳头微微颤著。

    她心头打了个小小的突,那种眼神,怎会是个孩子所有?刻意忽略掉,她抬手在他面前晃动。

    「回魂了,傻子。」发什麽呆?

    他猛地用力抓下她的手,稚气的脸庞却无该有的天真。

    「你会武?」他陰沉地开口。

    她一愣,没有甩掉他,只是维持著不变的笑:「怎麽,你刚看到我使拳了?咱们这儿是镖局,我若是不会个一招半式岂不是让人笑话了……你冷不冷?进去把衣服穿好……」轻轻地推著他。

    他没理会,只站在原地道:「教我!」

    「教你什麽?」怎麽穿衣服还是怎麽照顾自己?

    「教我武功!」他握得她更紧。

    「哎呀哎呀……」好疼啊,这家伙长相俊秀,力气却不小。「教你?你求人是这种态度?」

    他微征,下意识地松了手。

    喔,本性还满乖巧的。她暗忖。

    她转了转腕节後,才道:「我先问你,你的家人呢?」

    他才卸下的尖刺,因为她的问话一瞬转为暴戾。

    「都……死了。」不稳的话音,几乎是咬著牙关道出。

    「啊啊……对不住。」果然如此。她摸了下他头,温声道:「哪,咱们这里地方大,绝对容得下你,甭担心吃住问题,就先待著。要是你找到亲戚或朋友什麽的,想走了再走,不想走也可以继续留下,如何?」

    「……我想学武。」他只是这样说著。

    「怎麽,很不错吧?再也碰不到我这种好人了,你算是好福气。」老王卖瓜,还一点都不脸红。继续牛头不对马嘴:「晚点让你跟杨伯去摸清环境,现在,你还是听话回房穿衣。」

    「我想学武!」他执意道,强硬扯回话题。

    这小子!见他如此固执,她只好抱胸睇视他。「你急著学武想干啥?」

    「我——」忆起那夜的残忍腥红,他眼中有著恨意。

    「你不适合。」没等他说,她就打断他。

    「不适合?」一愣,「那要怎样才适合?」他急道。

    她望著他脸上那显而易见的戾气,良久良久,才收起笑容,冷淡道:「你一点也不适合练武,所以我不会教你。」语毕,她回过身欲走。

    他错愕,下一刻,拉住了她的衣袍。

    「你告诉我!为什麽我不适合?」是因为年纪,还是其它原因?

    她停步,侧首看著他,半晌,才缓缓道:「我不晓得你发生了什麽事,可我明白地跟你讲,学武,是为强身、为自保、为助人,」她看进他的眸:「但,绝不是为了让自己的双手染血。」

    他……他干嘛这麽说?殷烨震住,表情复杂。年幼的思绪不够成熟,不知怎麽反驳,只是觉得她的注视教他难以抬头挺胸。

    「你……」不自觉地垂下手,放开了她,不过没一会儿,他又再度握紧了拳,忿忿切齿。「你……你懂什麽?!」他怒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