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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多事年

    夜半时分的魏县,静寂的吓人。

    县衙主院里的灯火都已经熄了,外面各处门庭院落却还挂着火炬,趁着这星星点点聚在一起的火光,兵卒们抬来门板梯子。

    他们将伤重者搬离,带到范园去修养,已经没气儿了的则一一为他们阖上眼眸,再在这县衙里寻了被衾纱帐毯子,将他们裹好放在板车上,以待天明后进行安葬。

    至于剩下的匪徒之流,则乱七八糟地堆在庭院里,端看这些尸首是要焚还是要埋,亦或是要取了首级送往长安,都要听上官的意思,此时上头没有吩咐,这些他们也不好处理。

    更有人打了水来,将这庭院里的血迹一一冲洗干净,毕竟是贵人住的地方,不能如此放着不管。

    长林一手拽着朱杏儿身上的绳子,一手拖着脱力地顾少卿出来,见着的便是这幅光景。

    顾少卿面色愈发黯淡:“走吧。”

    一路走过,入目所见皆是如此,便是外面大街上,也有着斑斑点点地血迹,可见其惨烈模样。

    早有听闻的郎中们此时也都背着药箱出来了,借着兵卒手里的火把光亮给已经送出来的兵将们处理身上的伤口,当下能躺在板子上的人大多是重伤,由伤情轻上一些的人在照看。

    郎中们也紧着严重的人来施治,个别跟着郎中一同出来的药童或是略懂医术的年轻人,也将袍子扎起,在沿街坐下的轻伤患中来回走动,为他们处理伤口。

    场面寂静而又喧嚣热闹着,只有些许隐忍不住的□□与哭泣,混着篝火与火把的哔啵声,低低地在人耳侧回荡。

    这场景一直蔓延到范园里才完全消失,长林命人将朱杏儿压下去,扶着顾少卿在房中坐了下来,俯身为他卸去披甲。

    顾少卿眼睛半阖未阖,恍若失神。

    良久,他略显得沙哑的声音在室内响起:“你看到了吧?”

    长林已经将他身上的肩胛臂甲卸了下来,正在脱他的胸甲,闻言一怔:“什么?”

    顾少卿笑了下:“今日的战损,可有统计出来?”

    长林将他身上的胸甲与腰甲分开,把这浑身上下最为沉重的甲片放在了桌子上,而后叹了口气:“已经出来了,暗影卫损十七人,重伤三人,轻伤一十九人,司马营……亡一百三十一人,重伤七十人,轻伤者三百八十六人。”

    “这些人与你我一道出长安,一路北上至今,住同屋,食同釜,寝同铺,”顾少卿自嘲一笑,“而今不过一夜之间,死的死,残的残,伤的伤——长林,你心底,便没有什么感觉么?”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长林在他面前蹲了下来,抬头看他面上的疲惫,良久,也跟着笑了笑,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笑什么:“公子想说什么?”

    顾少卿也笑,他起身自己将身上的腰甲、裙甲与腿甲卸了下来,叮叮当当在地上丢了一地,这才又一屁股坐下:“今日打赢了之后,我去见周王,方正清方大人跟我说了一句话。”

    “他说,凡用兵,必有死伤,累及家人,伤及无辜,是故兵者,凶器也,凡所用理当三思而后行,”顾少卿笑了笑,“他还说,这天下是百姓的,不是君王的。”

    长林抿了抿唇,站起身来,沉默不语。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出生入死,生死与共——今夜这些人的性命,你与他们的交情,可能抵得过你心里那份愚忠?”顾少卿闭了闭眼,他今日乃是主将,魏县一战皆有他来调度指挥,县衙中内紧外松,以防御为主,而后范园官兵自外围剿而出,内外夹攻。

    这是很简单的指挥,没有什么兵书兵法谋略,只是审时度势,做了个姜太公钓鱼局。

    然而便是如此,短兵相接之下,官兵的死伤实在是让人心有余悸。

    “从一开始,你便想要打入司马营内部,于是便与他们一道同行,吃喝玩乐也好,上阵杀敌也好……”顾少卿牵扯了下嘴角,“都说武人性直,却也不是别人说什么便信什么的,你想让他们认你这个人,就得以心换心、以情义换情义。”

    “——现在,我问你,这一路的相处,你付出的真心,还有他们对你的好,可能抵得过你心中的‘大义’?”

    顾少卿的声音并不大,但在长林听来却如有剜心之痛。

    男人的情谊,来的向来莫名其妙,尤其是武人,只要脾气相投,义气相对,喝上二两黄酒,说上两句荤话,一起搞过什么坏事,这交情立马便上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