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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六、一见钟情

    『漫漫人生路,

    半路走丢的挚友,

    回来得总是——刚刚好!』

    1、

    秦天选择的酒吧在距离出租屋两个街区外的小弄堂里。没有熟客带着,只从门帘看过去,会误以为那是一家小饭馆。这间酒吧更像是一家文人墨客钟爱的酒肆,三两个好友围炉而坐,一壶清酒,两碟小菜,三生有幸。

    酒吧门廊上挂着串铃铛,推开里间的门帘,会发出一连串清脆的“丁零当啷”,犹如幸运女神的召唤一般缭绕动人。秦天在光线昏暗的酒吧里搜索一个熟悉的身影,兜了大半圈后,自顾自地笑了。徐仁柱乘坐的火车即便是准时到了,从火车站赶来这里,也需要一些时间的。他找了个角落坐下,有些懊悔没有去车站接徐仁柱。

    “咕噜噜”的声响,隔着肚皮,像个小木槌,轻轻敲打秦天的舌尖——他饿极了。这一天过得太快,快的他忘了自己是个需要饭食的活人。

    无力地抬了抬手,招来服务生,他用一个略带苦涩的微笑,暗示对方上他常点的餐食,却忘了把酒水换成汤水。餐盘被端上他面前的茶几,秦天感觉自己差点就要落泪了。他无奈地点头,支开服务生,把两个餐包一同塞进嘴里,噎得不行,只能拿啤酒把那些个烤熟了的面粉团子往肚子里送。猛然一吞咽,无数地啤酒花从他的喉咙一路跌进空荡荡的胃里,肚肠里瞬间燃起了烟花。

    他呛着了,咳嗽个不停。有人轻轻拍打他的后背,算是救了他一命。他抬起头,朝身旁那个身材略显臃肿的男人致谢。那人冲他点了点头,在他对面坐下,从怀里拿出一包香烟,自顾自地拔出一根,点燃了。

    秦天抿着嘴淡笑道:“不好意思,我约了人。”

    那人站起来,拿厚实的巴掌拍了一下秦天昏沉沉的脑袋。“你约了我!”那人坐回沙发上,圆鼓鼓的身形引得沙发好一阵颤抖。

    秦天盯着那人看,假装不经意地从腰间拿出手机,试探性地拨打徐仁柱的号码。对面那个胖嘟嘟的男人不耐烦地拿出电话,接通了,把手机丢在茶几上,对着秦天大吼:“是我啊!不就是发福了吗!你这是什么眼神?臭书呆子,就不能委婉一点吗?”

    秦天悻悻然挂断电话,收起手机,“还不够委婉吗?”

    如果不是对方的态度,秦天很难接受徐仁柱的变化。他甚至觉得自己最初接到那个陌生电话时的判断是对的——这很可能是个骗子。但这个胖子用他极熟悉的语气吼了他,使他不得不耐下心来,借着昏黄的灯光仔细打量这个人,找寻当年那个猴子似的徐仁柱的影子。

    他偷偷瞄了一眼那只捏着香烟的手,手腕上一个淡红色的疤痕让他放下了防备——那是徐仁柱的胎记。徐仁柱总跟人说那是小时候拆了父亲的车座被掐的。才认识的那一年,秦天曾经相信过这个无耻的谎言。

    “得了吧!”徐仁柱把烟灰弹进晶亮的玻璃烟灰缸里,愤懑地瞟秦天。“你那小眼神,还想骗我!我有那么胖吗?”

    秦天这才收起惊诧的表情,略带歉意地笑道:“跟从前比,真的胖了不少。”

    “还是这么不会说话。”徐仁柱拿起面前的啤酒杯,晃了晃,又放下,对着吧台大喊:“给我来杯减肥茶!”

    秦天急忙朝吧台摇手,拿起茶几上的香烟盒,往徐仁柱脸上丢。“好了吧!没完了!都多少年没见了,还不允许我惊讶了?”

    徐仁柱没好气地拿起酒杯,抿了一口浮在表面的泡沫。“快十二年了。我是这两年才胖起来的。我儿子今年上幼儿园。”他把香烟头丢进烟灰缸,“我跟你不好比。大学没考上,工资就那么点,还总出差。遇上我老婆,知足了。”他从手包里拿出一个巴掌大的记事本,翻了两下,拿出一张方寸大的照片,递给秦天。

    照片上是一个其貌不扬的女人,抱着一个和当年的徐仁柱几乎一模一样的小男孩儿。“见笑了。”徐仁柱把照片从秦天手里抽走,小心地收回记事本里,再把本子塞进手包,左手拍了拍包,确定本子是装进去了的。“看看,又是什么表情?我知道,她不漂亮。”

    秦天急忙解释:“没那意思。”

    徐仁柱啜了一口酒水:“这儿有吃的吗?我快饿死了。”

    秦天起身,跑到吧台,找老板为自己的好友点了几道当年他爱吃的小菜,想了想徐仁柱现如今的身形,他加了一份东坡肉,才回到角落坐下。“我刚才只是没想到你的孩子都这么大了。”

    “你还单着呢?”徐仁柱把竹编的盘子里最后一个小餐包吞进肚子里,“看你刚才呛的,饿成什么样子了!”

    秦天摆了摆手:“一言难尽。”

    “又来了!”徐仁柱抬头朝后厨的门帘扫了一眼,“别老跟我文邹邹的!跟大老粗要说大白话。我到今天还记得‘神婆’跟我说的大白话,她跟我是同道中人。”

    服务生端了些小菜过来,秦天把花生米推到徐仁柱面前。惴惴的,有些担心他已经不爱这道菜了。徐仁柱伸手就抓了一把丢进嘴里,和当年一样边嚼边拍了拍手掌,然后把两手往裤腿上蹭。见到这样的情形,秦天忍不住笑了。

    “你这样,嫂子不骂你?”

    徐仁柱满不在乎地拍了拍膝盖。“习惯了。你知道的,改不了了。骂是要骂的,我倒不讨厌她骂我。‘神婆’当年扯着我的手,跟我说‘平平淡淡才是真’。如今我是明白了,这样的日子,确实挺真的。等你成了家才会懂,长相不影响好好过日子。”

    “你来回提了几次,是你自己不满意嫂子的长相吧!”秦天斜着眼睛看徐仁柱。

    徐仁柱甩了一下左手,从烟盒里弹出两根香烟,递给秦天一根。“男人吗!想和做是两回事,还用问吗?我自己几斤几两还不明白?知足了!你呢?怎样?自己住还是跟你妈住?”

    秦天没有回答徐仁柱的问题,默默为他倒上酒,再给自己添了一杯,一饮而尽。这世上,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不如意吧!他不想去讨论彼此已经截然不同的人生,他在期待一场感天动地的久别重逢。

    他点燃香烟,没有吸,把烟架在烟灰缸上。“老堆,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徐仁柱笑道:“还这么叫呢!哈哈!这该死的习惯!不就是房间乱了点吗?我在学校挺干净的。”他无奈地摇头,“对了,你怎么那么难找?大学里没一个人知道你的消息,不是在躲着谁吧!”

    秦天的嘴角微微下垂,露出一丝苦涩的笑容。

    徐仁柱见状,跟着他笑了笑。“好吧!我想我可能猜到了。你不喜欢她,第一眼就没动心,我可不一样!这话也就只敢跟你说,报道那天,一见着她,我就走不动道了。到现在都忘不了那一天。”

    2、

    徐仁柱记忆中的那一天,是在去学校的公车上开始的。快到站的时候,他好事地问:“天儿,你爸昨晚上是不是来过?”

    “嗯。”秦天闷闷地回答。

    徐仁柱把书包朝秦天怀里一丢,扯了两下衬衫的衣角。“干嘛苦着脸?他没给你钱?”

    “不清楚。”

    “你这人!”徐仁柱满脸的不解,“你不见他,他就不是你爸了吗?真犟!”

    “到了!”秦天推了一下徐仁柱。两个人匆匆下车,像两只下山寻食的野猴子,一溜烟就窜进了离车站百米开外的校园里。

    开学的头一天,总是最热闹的,新生班级里格外喧嚣。秦天和徐仁柱大概是兴奋过了头,绕了不少冤枉路才找到自己的教室。和带路的训导老师致谢,两个人怯怯地沿着楼梯上楼,在二楼的走廊撞上一个满身烟味的年轻人。

    那人的衬衣下摆胡乱地塞进裤腰里,一个衣角又不服气地挂在裤腰外面。满身的烟味一下子钻进两个气喘吁吁的人的鼻孔里,引得他俩好一阵咳嗽。徐仁柱正要呛声,被秦天硬是拉住了。那人冲着他俩不屑地瞟了一眼,两手插进裤兜里,一步三摇地走开了。

    徐仁柱不服气地喊:“这种人怎么也能上高中?”

    秦天拽着他的胳膊,拉着他往走廊旁的第一间教室里走,边走边宽慰道:“应该是个校工。你以后要是翻墙头逃课,还要麻烦人家,别得罪了。”

    “你这是什么话!”徐仁柱大声嚷嚷,“我已经洗心革面了!”

    “这位同学,你的面相可不是洗洗就能变的哦!”一个波波头的女生,把个圆嘟嘟的脸凑近了,豆大的眼睛笑成了一道缝。她伸出右手,掌心向上,对徐仁柱道:“男左女右,来,我给你看看!”

    徐仁柱吓了一跳,瞪着眼珠子嚷:“你谁啊!”

    “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知道自己将来会是谁吗?”那女生挤了一下右眼,挺费劲的做了个俏皮的表情。

    秦天拽了一下徐仁柱,对那女生悻悻地笑道:“同学,这里是一年级三班吗?”

    那女生双手抱胸,昂着头看秦天,摆出一副很老道的表情:“唔!没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