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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Step.31

    中国大多数城市都在一月份步入了最寒冷的季节,只有少数的南方城市依旧温暖如春。深圳迎来了一年当中最舒适的季节,干燥的冷空气被格挡在岭南以北,而暖湿的气流也没有从太平洋上飘荡过来。

    高中的孩子终于放寒假了,林馀年拖拉着行李箱走在深南大道的林荫下,戴着耳机嚼着泡泡糖,书包也不好好背,只是随意挂在身上。包里躺着惨不忍睹的成绩单,六科的分数加起来还没到总分的一半。

    可就算是这样又如何呢?他们依旧很少发愁,因为最发愁的事情不过是今天的数学选择题全都不会。他们也不用为了成年人世界里的生计奔波,手里有大把的时间用来憧憬未来,用来喜欢和爱。

    少年不识愁滋味,林馀年与世界上无数的同龄人一样,跌跌撞撞的走在人生中最灿烂的一段时光中。

    “臭小子,上车,”林光明摁下车窗,对着儿子打了个招呼,然后打开了后备箱,“在路上磨蹭什么呢?从校车上下来这么点路走了有十分钟!”

    “爸,箱子里都是书,很重的!”林馀年咬牙把行李箱抬上了车,像是终于有了放假的实感,一下子跳上副驾驶系好安全带这才兴奋的说道。

    “终于自由了!爸!我跟你说,高二的寒假竟然只有28天!太过分了,令人发指!爸,我们今年过年去哪里旅游啊?马尔代夫?泰国?新加坡?不出国的话三亚也不错啊?哎,不如我们去韩国看看林半月吧?”

    “高二了,还不知道收收心,净想着玩!好好在家待着吧!今年爸忙得很,不一定腾的出来空,”林光明嗤了一声,一面打着方向盘一面漫不经心的问道,“说说吧,这回考了班里倒数第几?”

    “哪儿那么差,考了28名,”林馀年望着窗外不断向后倒退的绿化带,心想着要很好很自然的岔过这个话题,“说起来我好像很久没给我姐打电话了哈,过两天是不是她生日了呀?那确实该好好打个电话祝她生日快乐,哎爸,你说我要不要给她买点啥?”

    “你可拉倒吧,你们班38个人你考28名,你把这成绩跟你姐说说,要是她还在深圳看怎么收拾你!”林光明瞥了一眼儿子,一股火气又蹿了上来,干脆闭了嘴不再说话。

    林馀年自然不触老爸的霉头,正想转过身从后座上捞回自己的书包,听听音乐睡会儿觉。一扭头却瞥到座位的另一侧躺着一个巨大的塑料袋,上面印着病人姓名和“丽江市第一人民医院”的字样。

    “爸,后面那个袋子怎么回事啊?你哪里不舒服吗?啊不是你的检查报告啊,周传玉,是谁啊?”

    “嗯,不是我。这是一个老朋友拍的片子,请爸爸帮忙问问看看到底严不严重,我把你送到家了就去市二院,那个专家好不容易有时间呢,”林光明随意答应了一声,想了想还是说道,“皓皓啊,过两天你给皎皎打电话的时候问问她最近忙不忙,要是有空,春节放假就回中国来待几天吧。”

    “哎咦,爸,求求你不要再叫我们皓皓啊,皎皎啊这样的小名了行不行,我鸡皮疙瘩都要冒出来了!”林馀年胡乱扯着缠在一起的耳机线,一面有些嫌弃的吐槽道。

    “我们都多大了,爸你也不觉得肉麻?还用问吗,我们皎皎姐姐当然没有空啊,前几天的新闻不是都说了吗?姐姐先是拿了亚洲钢琴公开赛的两项大奖,然后又回国参演了《黄河》,你不还去听现场音乐会了吗?好不容易闲下来了估计又要回学校准备论文了吧,嗷对了,还得抽空陪陪男朋友了吧——”

    “她交男朋友了?中国人还是韩国人?多大年纪?有照片吗?家里做什么的?”林光明直接从儿子的一堆废话里提纯了最重要的事情,问题像连珠炮一样发射出来,“你怎么知道的?和爸爸好好说说。”

    “我哪儿知道啊,上次打电话的时候他们正好约会呢,我还答应替她保密呢,这下好了,真的要被半月姐收拾了,”林馀年欲哭无泪,真是,什么时候才能改一改自己这个话痨的毛病啊!

    “不过,现在跟过去不一样了。谈恋爱嘛,今天谈着明天就分了,我姐不说,说不定就是谈着玩玩的,陶冶情操嘛,听说韩国人民压力很大呢。”

    “臭小子浑说什么呢,不以结婚为目的的恋爱都是耍流氓,”林光明把车停在自家小区门口,不满的抬手敲了敲林馀年的脑袋,“回去好好看书,别忙着弹你那吉他。抽空给皎皎打电话别忘了,听到没?”

    “知道了知道了,那爸早去早回啊,妈肯定做好吃的了!不过爸,你那么想林皎皎,怎么不亲自给她打个电话?”

    林馀年揉了揉被敲痛的额头,忍不住揶揄了一句。最后望了一眼后座的塑料袋,只觉得“周传玉”这个名字像是在哪里听到过,这才慢慢悠悠的下车取下行李箱,对父亲挥挥手说道。

    “拜拜啊爸!”

    “赶紧滚蛋,小兔崽子,”林光明笑骂一声,也冲儿子挥手告别。

    相反,一月的首尔越来越冷,气温甚至低至零下十几度,又是接连几天的鹅毛大雪,把城市的大街小巷都裹上一层白色。

    清晨,首尔大学的步行道上积了不少雪,环卫工人的扫雪车都清理不过来,于是人迹罕至的松树林小道上积雪几乎没过了脚腕。

    一脚踩在积雪上,就会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林半月很喜欢这样的声音,因为深圳压根不会下雪,而北京下的雪永远在第二天清早就化了,所以她不惧严寒也要放慢脚步不疾不徐的多走一会儿。

    冬天多好啊,下雪多好啊,入目皆是白色,就连墙角的梅树也是白色的。留在路上的脚印不一会儿就被新下的雪重新覆上,就像从未有人来过似的。鼻尖缠绕着梅花清淡而冷冽的花香,引得林半月忍不住停住脚做了好几次深呼吸。

    怎么说来着?嗯对,是了!已枯半树风烟古,才放一花天地香——不就是这样的场景吗?她急急忙忙掏出手机,想把这副景色拍下来发给殷志源看看。话说回来,这人的工作怎么无休无止的?好几天没见着他了。

    “半月欧尼,还不快进来,多冷啊!”

    小路的尽头就是艺术楼,藤井杏香站在一楼大厅冲着林半月招了招手,示意她赶紧进来,“快来快来,我好不容易占了一个琴房呢!”

    “来了来了,”林半月随手把新拍的照片用kakotalk发给了殷志源,然后把手机丢进了包里,冲着藤井挥挥手,三步做两步走了进去,“好好练琴了没有哇?你的那首《第一奏鸣曲》我可是认认真真练了一个星期呢!”

    “练了呀,你瞧瞧我的手,”藤井杏香把左手伸出来给林半月看,只见她好几个手指指尖都缠着绷带,小姑娘努努嘴说道,“喏,这几天太冷了,摁弦的手必须得缠着绷带,不然皮肤容易皲裂。有一次练得太投入没发现,琴弦都给染红了,吓了我一跳呢。”

    “哎一古,疼不疼?”林半月拍了拍藤井的手,挽着她的手臂往楼梯走去,“中午练完琴了去找敏瑛姐喝咖啡?”

    “不用,下午敏瑛姐过来,顺道帮我录另外一个作曲课的作业,”藤井领着林半月走到早就占好的一间空琴房,推开门示意她先进,“姐姐有空没啊?有空的话帮我看看我改编的室内乐怎么样。”

    “你俩在这做作业,我自己跑掉,那我成什么人了?什么作曲作业呀?你都能把敏瑛姐磨过来帮你?”

    林半月轻笑一声,把包和大衣挂在门口的衣架上,走到钢琴前拉开琴凳就坐了上去,正要掰掰手指做拉伸,却看见一旁的谱架上堆着好几张潦草的手写稿,饶有兴致的拿起来看了两眼,差点惊掉了下巴。

    “嚯,这是什么?室内乐的总谱吗?等等,《sorrysorry》?你把superjunior的歌做成了室内乐版本?还是钢琴三重奏?哇,你这一下子招惹了古典乐gang和流行乐gang啊!”(注:“gang”的释义为派别,帮派的意思;钢琴三重奏指的是钢琴、小提琴、大提琴(也有两架小提琴的情况)演奏的多声部乐曲。)

    “所以我拜托你和敏瑛姐啊,敏瑛姐以前是拉小提琴的,曾经还是成均馆大学交响乐团的小提琴首席呢,”藤井杏香从琴包里拿出了松香,一边摩擦着琴弓一边颇有些头疼的说道。

    “还不是都怪那个作曲教授?说什么学生们的室内乐作品都是从交响乐改的,没意思,还不如拿一首流行歌改一改。我哪儿听过什么流行歌啊?去年十一月份吧,喝咖啡的时候遇到了一个社恐,说自己是superjunior的成员,我就把他们组合最有人气那首歌的谱子扒下来,改成了室内乐。”

    “不过你改的挺有意思的,小提琴的旋律部超炫哎,不过敏瑛姐的手会抽抽吧?它和钢琴部的卡农应该会很好听,”林半月迅速扫了一眼乐谱,很中肯的评价道,“我强烈怀疑你的大提琴部就是在偷懒,全是顿弓。哎,你碰到的是谁啊?”

    (注:“卡农”一种乐谱技法,复调音乐,可以理解为乐部之间的“轮唱”。顿弓:一种弦乐的演奏方式,声音突然而短促,类似撞钟。)

    “胡说,我改的很燃来着!”藤井杏香把乐谱从林半月手里抢了回来,仔仔细细的放在一旁的谱架上,“这可是我的结课作业啊,挂科可是得重修的!碰到的那位好像叫——唉,忘了,白白净净的反正。”

    “明星都是白白净净的啊。不过藤井,你是九五年生对吧,superjunior最小的忙内都是1988年的,哎一古,时间不饶人啊,”林半月感叹一声,想了想还是说道,“托我男朋友的福,12月份的时候还见了圭贤呢,好像今年要入伍了。”

    “哦,木拉,哎呀,别说那么多啦,快开始吧,姐姐你帮我弹个标准音,我听一下音准,”藤井杏香拿过大提琴坐在一旁的凳子上,把乐谱夹翻到了需要的那一页,紧了紧上好松香的琴弓,快速的拉了一条音阶。(注:国际标准音,中音“啦”,即a,振动频率为440hz)

    “好了吗?好了我开始了?节奏我就按照谱子上标着的弹啦?”

    “嗯!”

    勃拉姆斯《钢琴与大提琴第一奏鸣曲》的第一乐章是舒缓的慢板,旋律部在钢琴与大提琴之间来回交换,就像是情人之间的交谈。但是称他们之间的交流为“情人”似乎又有些过于热情似火。比起热恋时期的爱侣,却更像是在刚刚表明心意后两人第一次月下约会。有些紧张,有些欢喜,更多的是害羞和矜持。

    但是经过一串三连音的转换,第二乐章的画面随之变为少年少女在星空下奔跑,田野间飘荡着欢笑,大提琴与钢琴相互追逐,爱人的关系也随之变得更加紧密。就在两人的爱情加入佳境,画面却随之一转,好像来到了分别的时候。

    第三乐章的大提琴的乐句变得神秘而悠扬。但是爱情不会因为两人之间的距离而消散,反而呈现出了一种对爱人思念却不可得的悲愤,气氛愈演愈烈,如同波涛汹涌的大海一般。钢琴与大提琴紧密配合,构成风云激荡的赋格曲。虽然也有极少部分的抒情,但是乐曲却在急板的三连音节奏一路上行,最终灿烂的结束。

    林半月长长的抒了一口气,一面轻轻甩甩手一面转过身望着同样松了一口气的藤井杏香,露出了一个带着赞许和满足感的笑容,“不错啊藤井,我们第一次合奏就能弹成这个样子!看来真的是认认真真准备了!不过问题还是有那么一点。”

    “嗯,其实问题不少,呃,如果没记错的话17小节那里钢琴有两个小节的休止,再合奏的时候好像没对上,因为那里有渐弱记号,我就下意识的减速了,”藤井杏香取出一支铅笔,仔细地在出错的地方画了个标记,“喔,还有比较大的问题吗?”

    “嗯,第一乐章后半部分钢琴转三连音的时候你慌了一下,然后重音点就不对了,咱们俩弄得可以说是一塌糊涂,能把勃拉姆斯从地底下气得站起来,”林半月翻了翻谱子建议道,“这首奏鸣曲从头到尾大概要个20分钟左右,不如今天先扣第一乐章吧,要是进度快我们再往下扣。”

    “call!那我们从头开始——就先到三连音前面那部分吧?”

    和成熟的乐手合作不必多说什么,一个眼神就知道彼此意思。首尔的大雪依旧没有停下的迹象,屋子里的暖气开得暖洋洋,而窗外却一片肃杀,冷暖相遇,在玻璃窗上结了厚厚一层霜。时间就这么一点一点过去,直到房间的光线逐渐暗下。

    “好久不见啊wuli宝贝们,”崔敏瑛费劲的推开艺术楼小剧场的门,看到林半月和藤井杏香正坐在观众席上喝咖啡,还在兴高采烈地讨论着什么,“说什么呐这么开心,欧尼来了也不欢迎一下?”

    “欢迎欢迎,这不是因为欧尼我们把小琴房换成了小剧场吗?为了借用一会儿场地,我可是请保管钥匙的学姐喝了一顿酒,”藤井杏香连忙站起来给了崔敏瑛一个大大的拥抱,“阿泽和阿昭呢?你又把他们送到外婆那里了?没关系的,带过来一起玩呗,多乖呀两个小可爱。”

    “没有,去邻居家了,他们最近交了新朋友,”崔敏瑛回抱了藤井,但是却含糊其辞的把话题一带而过,放下随身的小提琴盒,坐在了林半月身旁佯装大惊小怪的说道,“哎一古,这不是wuli半月xi吗?听说你男朋友是殷志源xi耶!jekki里兜耶!大发!”

    “是啊是啊,不是什么新闻了,”林半月被她的模样逗笑,有些不好意思的摸了摸头发,把另外一杯还热乎的咖啡塞到崔敏瑛手里,“好了,米阿内,我就应该在正式建立牢固的革命友谊关系那天跟你们坦白从宽的。主要是,我也不觉得这有什么值得说道的啊!”

    “是是是,人间不值得,你把这话当着你男朋友的面说一遍,”崔敏瑛接下纸杯迫不及待的抿了一口咖啡,这才觉得被冻得僵硬的五脏六腑终于全部归位,轻轻叹了口气这才说道。

    “仔细想来,你和殷志源倒是般配,都是闷声干大事的人。忘了说,亚洲钢琴公开赛得奖粗卡。哎,你不知道吗?你的参赛视频被发到ig还得到不少转发呢,说小姐姐长得真漂亮。你不打算整个公开账号吗?说不定还能会有粉丝团呢。”

    “哎咦半月姐肯定不会答应的,虽然我不太知道什么明星啊粉丝啊,但是别忘了她守着一个巨大热搜呢!还是别搞这些,到时候还能少挨点骂,”藤井杏香迅速和她们合流,把复印好的改编乐谱一人发了一份,“看看谱啊,看完了一起练一练,我待会儿拍个视频发到油管?”

    “你不刚还说不让我有过多的上网痕迹吗?怎么还拍视频?”林半月嘴上这么说,其实心中挺不以为意的,网上每天那么多碎片化信息,谁记得谁啊!再说现在大家都这么忙的,不喜欢划掉就好了,还有谁追着追着骂你啊。

    “另外一个作业,什么音乐传播课的作业,要拍一个创意视频什么的发到网上,还要多少多少个赞,我不记得了,反正,一头牛也是赶,两头牛也是轰,早点做完早点自由,”藤井从包里掏出了一个可以伸缩的拍摄架,寻找了一个基本上看不到钢琴演奏者的脸的角度放好了手机,“咱们快刀斩乱麻,拍完了去吃烤肉,就当给半月欧尼庆生了。”

    “别的不说,室内乐三重奏版的《sorrysorry》,你确定会有人点赞吗?本来都准备好搓手了,结果一下子高雅起来了。手也搓不动了,只能坐在椅子上喊bravol了,”崔敏瑛看着谱子不禁有些疑问,真是搞不懂现在的大学生,为什么总是要搞这些奇奇怪怪的东西,“你确定没有问题吗?有点,丢人啊!”

    “那总得试试嘛,我熬了三个大夜写的呢!”藤井杏香摇晃着崔敏瑛的手臂撒娇,“刚刚半月姐还夸我写得好呢,说钢琴和小提琴的部分很出彩呢。”

    “啊,我凑合说的,你凑合听听,”林半月笑眯眯的逗她,果不其然得到了小姑娘一个可怜巴巴的表情,只觉得更好笑了,“算啦敏瑛姐,就陪孩子玩玩呗,赶作业其实也挺不容易的,幸好我的课表比较给力,没有奇怪的课。”

    “阿拉搜阿拉搜,”崔敏瑛哭笑不得,抬手拍了拍藤井杏香的脑袋瓜,“交完了作业记得删除啊,阿昭和阿泽也到了会上网的年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