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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 饵(六)

    这边好歹算是把事情暂时给了了,可京城的一家棋室里,就没有这么风平浪静了。

    “琰甫啊琰甫,我该说你糊涂呢还是该说你胆小如鼠?!”

    二皇子孔宥延被孔炽气得是脸红脖子粗,任他百般劝说,这孔炽就是不接招。

    要不是知道了太子就要回来的消息,他也不至于非揪着孔炽来拉拢,如果不能趁着太子离京的这段时间壮大自己的势力,那往后就很难再找到机会了。

    叉着腰来回走了几步,见孔炽还是兜着圈子在回避,孔宥延气得指着他的鼻子叫道:“你就跟你爹一样是个怂蛋!”

    这话一出,棋室里的人顿时噤若寒蝉。

    孔炽的笑僵了一瞬,但马上又鲜活起来,一边笑着,一边顺坡下驴,说自己确实是不敢掺和。

    见状,原本还担心话说重了的孔宥延竟愈发放肆起来,颐指气使道:“你们父子俩这样也是应该的,可如今变局就在眼前,你们还是这样懒懒散散不抓住机会的话,就只能继续当别人的狗!”

    孔宥延站着说话不腰疼,还觉得自己是在为自己这堂弟好,一副语重心长的样子。

    最终,这场单方面的攻击被一个来报信的下人给打断了。

    那下人是孔宥延的亲信,他对孔宥延耳语道:“殿下,那边突然改变计划了,大长老可能要提前来了。”

    听完这话,孔宥延一脸难以置信地小声叫骂道:“他这么早来做什么?!”

    说完才意识到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便与众人道别后匆匆离开了。

    孔炽也没法久留了,带着满腔怒火离开了棋室,直接坐车往揽月阁去了。

    因着陈芸今还在忙,孔炽就先自己找了个房间待着。

    不一会儿就有熟识的小厮来了。

    孔炽瘫坐在椅上,冲小厮挥挥手吩咐道:“去买五坛子酒回来,还是老地方。”

    “世子要喝几坛?小的买回来温。”

    孔炽低吼道:“都要!”

    那小厮接过鑫河递来的一袋银子,利索地出去了。

    结果在门口正碰上掌柜芸今。

    只见她下巴一抬,道:“给他温一坛就行,剩下的还是给他存着。”

    见她来了,孔炽勉强笑了一下。

    “芸今。”

    陈芸今云步款款走到他身边,帮他脱了身上累赘的厚外衫,然后让旁人都出去了。

    “还好吗?”她神色波澜不惊,关切道。

    孔炽直接瘫靠在毛皮软塌上,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房梁。

    沉默了一会儿后,他突然没由来的问道:“你有过特别想完成却没法实现的事情吗?不是没那个能力,而是不能去做。”

    陈芸今思忖了一下,似乎想到了什么。

    而此时孔炽突然爆发出来,对着虚空痛骂道:“他凭什么那么说我,说我爹!?一个自大狂妄的蠢材!”

    买酒的小厮拎着热好的酒进来,像什么都没看到、没听到似的又安安静静地退出去了。

    孔炽眼眶泛红,斜躺着吞了一大碗酒。

    在他心里实际上也怨恨着皇帝,只是神思尚还清明,所以才没有骂出口。

    转而他自己也笑了——就算没有指名道姓地骂,他心里还是下意识地不敢。

    自己还真是怂啊……

    想到这儿,他竟然鼻尖一酸,落下泪来。

    “刚刚你问的问题——我当然也有过那样的境遇。”

    陈芸今陪着他坐下,给自己也倒了杯酒。

    “我年轻时,在妓馆遇到一位公子。很俗套的故事,只是,见多了大腹便便粗、鲁至极的男人以后,偶尔见到一个会问‘我可以亲你吗?’的男人,没有人能经得住诱惑。”

    回忆起过往这些事情,陈芸今嘴角还盛着淡淡的微笑。

    “只是,那时的我没有赎身的钱,于是我们两人的境遇一度僵持,为了能攒钱出去,我开始接客,收益真的多了起来,可是被他发现了。”

    孔炽把眼泪抹干,好奇道:“他做什么了?”

    “他狠狠地羞辱了我,然后再也没有来过了。我也为此哭过一阵,但是后来就好了,我该接客还接客,毕竟攥在自己手里的银子才是真的,我那个时候就只剩一个念头——我要离开那个地方。于是我开始钻研人心,生意也越来越好了。”

    “你是要去找他么?”

    她摇了摇头,低头摸了摸自己手上那颗硕大的紫色辉山石戒指,平淡地继续说道:“我大概是从那时开了窍,我知道那儿是待不长久的,短时间内确实是可以日日吃香喝辣,做最受欢迎的头牌,可这样沉溺下去的结果,必然是美人迟暮。我见过年老色驰的青楼女子们,她们里并非没有绝世美人,可即使这样,她们老的时候,手里既没钱,也没有卖身契,只能接最差的活儿,甚至是到最下等的窑子里去求生存。所以我一刻都不敢停,每天满脑子里想的都是要离开。”

    孔炽这是头回听陈芸今说起自己的过去,没想到竟然是这样的劳碌和困顿,不禁觉得自己刚刚的痛苦都显得有些尴尬了。

    见他满眼都是心疼和关切,陈芸今满不在乎地笑道:“时间长了就知道了,其实像他那样的男人在外面多的是,根本就不是什么珍贵之人。所以我并不伤心,反倒是因为他,我才开始有了要离开的愿望,只是之后的过程并不顺利,我辛辛苦苦攒的钱被人给诓了,于是情急之下才选择了曾春亮……哦不,是田洪。”

    “后悔吗?”

    陈芸今抬眼看向他,眼波中流转着一抹难得的坚定,如此动人。

    “不后悔。每一步都是应该的,都是我当时能做到的最好的选择,即使是愚蠢的选择也是应该的,如果不亲自跌跟头,我也就不会走到今天这一步,否则就像我说的那样,可能现在正在哪个破烂的窑子里求着别人来睡我。”

    孔炽的脑海中想象到了那样可悲而绝望的画面,不禁打了个寒战。

    这样对比起来,自己至少衣食不愁,于是瞬间觉得自己的怨气也有些没意思了。

    “我说这些并不是要让你觉得不好意思再难受,我只是想告诉你,不要因为别人而去做让自己后悔的决定,自己的棋局自己走,落子无悔,便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