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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橡皮擦

    —

    有些喜欢,就是麦田里曾降临过的风,只有当事人明了,而这世界假装没发生。

    ——张嘉佳《摆渡人》

    —

    高三教学楼,不是极致的安静,就是极致的喧闹。

    上下楼梯堵得水泄不通,有人往上,有人往下,咒骂,惊呼,此起彼伏。

    林桑被挤在半道,前进不是,退也不是,只能撑住墙壁,将笔袋紧紧抱在怀里。

    “高三同学请注意,高三同学请注意,距离第一次月考第一场考试还有五分钟,请还未进入考场的同学抓紧时间。”

    “高三同学请注意,高三同学请注意,距离第一次月考……”

    广播男声突兀地响起,在整个校园里回荡,霎时间楼道里骚乱不已。

    “上楼的同学贴着墙壁走,下楼的靠着楼梯扶手走,不要堵在中间。”

    有人不耐说了这么一句,顿时整个楼道安静下来,人群被自动分成两股不过是短短三秒的事情。

    而那个声音,就响在林桑身后,她不禁往后瞟了一眼。

    男生,高个,宽松校服罩着,眉目淡然。

    开考前三分钟,林桑到达考场,照着准考证号找到位置,才刚坐下,刚刚那个高瘦的身影从教室门口走进来,脚步生风,三两步从她面前经过时,带起她额前刘海飘动。

    清冽干净的味道,扑面而来,在她鼻端滞留。

    随之,身后椅凳挪动,在地板上划拉出声音,并不噪耳。

    他在她后桌。

    好巧。

    “同学们,现在开始发试卷。”

    监考老师的声音将她的思绪拉回,她坐直了身子。

    第一场语文,试卷被分成了三张,教室里试卷翻动的哗啦声音持续了两分多钟。

    林桑接过试卷往后传时,微微往后靠,并未回头,只扬起手。

    那只有一秒钟的贴近,他的呼吸似乎都拂在她耳后,有些痒。

    最后的答题卡,只到她那里便没了。

    她只好转身敲敲他的桌面,轻声细语:“没答题卡了。”

    他涂准考证号的手一顿,抬眸。

    澄澈,明亮,泛着细碎的星光。

    这双眼睛……好漂亮。

    对视的那一瞬间,林桑的心不可抑制地颤了一下。

    “没了吗?”

    “嗯。”林桑眼神晃了晃。

    “好,谢谢。”

    “嗯。”

    回身,写名字的时候,嘴角上扬,心情莫名好。

    考试开始,唰唰书写的响动争先恐后,吸气声,咳嗽声,自言自语,抱怨……组成一个不足够说安静的考场。

    窗外,烈日当空,对面的高二楼,有男老师戴着小蜜蜂激情讲着不知道是物理还是化学公式。

    高三,说快不快,就这样悄然而至。

    离考试结束还有十五分钟,林桑写完了作文。

    第一次月考,老师来了个下马威,试卷是有些难度的,光阅读题她就有好几个纠结不定。

    检查完一遍,仔仔细细用铅笔涂答题卡,才刚涂完最后一个,后背突地被什么东西抵了一下,让她条件反射性地挺直了腰板。

    安静几秒。

    “同学,帮我捡一下橡皮擦。”身后的人声音压得很低很轻。

    橡皮擦?

    还……还以为他是想让她给他看答案……果然是自己思想太龌龊了。

    “在哪?”她往后靠,声音细如纹呐。

    “你脚边。”

    低头,黑乎乎的一块就安静躺在地上,离她的鞋不过一寸。

    瞟了一眼讲台上的老师,林桑弯腰,手疾眼快一把捞起橡皮擦,侧身朝他摊开手掌心。

    冰凉的触感在掌心掠过,他的指节挠了一下她的掌心,却让她的心发痒。

    “谢谢。”

    他第二次跟她说谢谢。

    可是这简单的两个字,怎么会让她的心怦怦跳呢?

    他说“谢谢”的时候,在笑吗?

    眼睛里……会有星星吗?

    世界仿佛沉寂下来,她只听得见后座他用力擦试卷,然后呼气的声音。

    后背发僵,她压根不敢像平时一样驼背。

    考场上的同学们还在争分夺秒,监考老师看了一眼手表,“距离考试结束还有五分钟。”

    话音落地,林桑听见身后那人低声说了句“卧槽”,翻动试卷的哗啦声格外清晰。

    随后,有东西“咕咚”一声落地,滚到她脚边。

    一块橡皮擦,不过却是白色的。

    环顾四周,没人有异动。

    咦?谁的?

    刚才那声音似乎是从身后传来的,是他的吗?

    他有两块橡皮擦?

    ……要不要……帮他捡?

    可是他又没叫她。

    林桑咬着笔头,视线时不时扫过那块在地上的可怜兮兮的橡皮。

    捡是不捡?

    唉……

    “叮铃铃”,考试结束的铃声响起。

    老师收走了试卷,所有人都往外面走,或懊恼,或叹息,或展露笑颜。

    林桑捡起橡皮,刚要还给后桌,却不见人影。

    他人已经走了,桌面干干净净,连橡皮泥屑都没有残留一丝。

    白色橡皮擦孤零零躺在她掌心。

    翻个面,黑色墨水还未干透,上面字迹清秀。

    “高三(7)班,陈域。”

    —

    橡皮擦骨碌碌落地的那一瞬间,林桑的心里似乎也有什么砸下,“咕咚”一声,坠入心间,荡漾出粼粼水光。

    她摩挲着手上白色的橡皮擦,他的名字印在上面,只是一个名字而已,却令她心动不已。

    眼前一遍遍闪过他的脸,微卷的发,挺直的鼻梁,颜色浅淡的唇,最绝的是他的眼睛,褐色瞳仁,攫人心魄。

    还有他的声音,清润,低醇,就算说“卧槽”的时候,都有一种魔力,让她觉得莫名好听。

    荒唐,好荒唐,她就这么轻而易举地喜欢上一个男生。

    埋头藏进臂弯,将橡皮擦紧紧攥住,她呜咽出声。

    “林桑,你怎么了?耳根这么红。”

    “嗨呀,没事,这次试卷真的好难,我连作文都没写完。”

    “连林桑都没考好,那我岂不是要完蛋?”

    “你别信她,她上次说自己考得一坨屎一样,结果拿了全班第一。”

    “哼,骗子。”

    “小骗子林桑。”

    林桑仍旧埋着,嗓音软软:“我才没有。”

    高三(7)班,在二楼最边上,换作以前,林桑是绝对不会经过那里的。

    校园广播在放着《喜欢你》,节奏轻快,男孩们声线温柔甜蜜,像夏日的冰镇可乐一样清爽。

    林桑在七班门口探头探脑,正是午饭时间,教室里寥寥几人,第一排还有人趴在桌子上睡觉。

    没看见他。

    不死心,她轻轻敲了下门:“请问,陶然在吗?”

    不过两秒第一排有个脑袋倏地抬起来,吓了她一跳。

    被人吵醒很是不开心,他皱着眉头,语气也不是很好:“不在。”

    林桑怔在门口,眨了眨眼睛。

    啊嘞,是他欸。

    刚刚睡醒,他眼睛还眯着,头发凌乱,有一撮呆毛调皮地竖起来,整个人透着慵懒。

    好可爱,像狗狗。

    啊呸,怎么能说他是狗呢?

    不过,他的脾气……

    “抱歉,打扰了。”林桑连忙道歉,脸不知道什么时候涨红,话说完一溜烟跑了。

    “欸?”男生骤然睁开眼睛,望着女孩慌忙跑开的背影有些懵。

    林桑面红耳赤地跑回班上,心跳久久不能平息。

    他真的在七班,那应该是真的叫陈域吧?

    只是,他刚刚好凶哦,躁郁地说“不在”的时候,像一只暴躁得要咬人的大型犬。

    唉,算辽,谁让自己喜欢他呢。

    发脾气也挺帅的。

    呜呜呜她是不是没救了啊,怎么心里一直在冒泡泡捏。

    晚上的时候,陶然来找她。

    “说吧,找我什么事?”

    林桑趴在桌面上,“没事啊,就想找你聊聊天。”

    “呸,这都第三年了,你算算你来找我的次数一只手数得过来吗?”

    “哎呀。”林桑踢她一腿。

    “到底什么事?”

    林桑支支吾吾,瞥了眼周围,附在她耳边。

    “卧槽!你喜欢我们班……唔!”嘴被捂住了,林桑冲她挤眉弄眼,示意她不要声张。

    陶然比了个ok她才放开她。

    “卧槽,你居然喜欢陈域啊。”陶然拉近她,语气揶揄。

    林桑坦然承认:“昂。”

    “你俩怎么认识的?从实招来。”她一副吃瓜表情。

    “是我认识他,他不认识我。”林桑拿起一本书翻了翻,不知怎的有些酸涩。

    “哟,单恋,可以啊你林桑,出息了。”

    “你别幸灾乐祸啦。”林桑将书扔在她身上。

    “那你打算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

    陶然敲她一记脑瓜崩:“你不追他吗?”

    “追?追个屁。”林桑撅嘴。

    “也是,都高三了,哪有什么时间管情情爱爱啊,三天一小考五天一大考的,连考试都应付不过来呢。”

    是啊,高三了呢。

    十点半,外头走廊里前桌还在问地理老师问题,数学总是考垫底的李进步抓耳挠腮跟轨迹方程死磕着,连平时班里的捣蛋鬼们都安分了不少。

    这是水深火热的高三,林桑瞅瞅手里皱巴巴的语文小册子,叹息一声。

    哪有时间管别人呢。

    —

    可是,他好像无处不在啊。

    倒完垃圾和同桌回来的时候,能看见他懒散倚着二楼防护栏和同学闲聊,眼尾微挑,眼底铺满细碎的笑意,唇角勾起一个恰到好处的弧度。

    笑得像糖。

    周一升国旗,隔着好几个班,他站在班级最后面,身形挺拔,长身如玉,是人群中鹤立鸡群的存在。

    偶尔去办公室,总能撞见他们班语文老师数落他,他也不答腔,就站在那嘻嘻嘻地笑。

    就连一个拐角都能碰见他,撞进他怀里。

    或许,他们以前也见过吗?林桑撑着脑袋想。

    诶,不会的,他这么好看,以前见过的话她一定会有印象啊,怎么可能错过这样一个宝藏。

    “你真觉得他帅吗?”陶然咬着冰棍问她。

    “帅啊,超级超级帅。”林桑笑着说,两腿晃荡晃荡。

    “我咋不觉得。”

    “嗯?他不帅?”林桑歪头。

    “那你说说他哪里帅?”

    “个字高啊,瘦。”

    “还有呢?”

    “白,鼻子很挺,嗯……”林桑脑海里浮现他的脸,“剑眉星目。”

    “卧槽,不愧是年级语文状元,剑眉星目都出来了,文化人。”陶然笑话她。

    林桑甜甜地笑,颊边梨涡凹陷:“嘿嘿嘿。”

    “你别这样笑,像个坠入爱河的大傻子。”她脑袋被点了一下。

    林桑:“哼。”

    “不过他性格有点怪。”陶然啃完一根冰棍,将木棒扔进旁边的垃圾桶里。

    “哪里怪?”

    “你说他冷淡疏离吧,他又有几个玩得好的朋友,你说他阳光开朗吧,他有时候又不爱搭理人,拽拽的样子。”

    “说他懒散吧,升旗宣誓的时候站得比谁都直。”

    “这个人,琢磨不透。”

    林桑见陶然一本正经分析的样子,忍不住扯住她的手腕:“你咋这么了解他?你不会也暗恋他吧?完了,好朋友喜欢上同一个人,接下来就应该反目成仇了……”

    “哎呀,你说什么呢。”陶然拍她的头,“谁稀罕他啊,就你这个傻子喜欢他。”

    “我不是傻子!”林桑痛得嘴巴一撅,“他才不怪,他这叫危险又迷人。”

    “咦惹,你没救了林桑,你本来就笨,现在喜欢上一个人智商都没下限了。”

    “陶然!”

    “哎,哎你别推我呀……”

    校园大道上学生三两结伴,广播歌声随风飘到每一个角落,两个女孩子坐在椅子上打打闹闹,头顶树叶茂盛,遮住灼人的光线。

    难得的喘息时间。

    “诶,别打了,你暗恋对象来了。”

    “啊?哪?哪里?”林桑止住动作,眼眸发亮,四处张望。

    “那那那,从小卖部出来了。”陶然指了指。

    “真的耶,我的头发乱不乱?还有我的衣领,折好了没?”林桑迅速瞅了瞅自己今天的打扮。

    “哎哎哎,他刚刚往这里看了一眼欸。”陶然有些激动,“他是不是在看你?”

    林桑拨了拨刘海,端正坐着,见陈域手里晃着一瓶可乐,目不斜视地走过。

    “你眼瞎了吧,他没看啊。”

    “没有吗?”

    “幸亏他没看,我已经两天没洗头了,刘海都油了。”直到看不见他的身影,林桑才塌下肩膀恢复原形。“不过他脸上怎么贴着一个创可贴啊。”

    “打架了吧。”

    “啊?”

    “你以为他是什么好人呐,他啊,三不五时脸上就添点伤。怎么,大跌眼镜?幻想的美好形象破灭了?”

    “才不呢,他们男生打架不是很正常?”林桑拔高音量,“我只是怕他疼。”

    “天呐,林桑,你中了他的毒吧?这么恶心的话都能说出来,呕。”

    “……不跟你说了,我要回去背单词了。”

    —

    夜风微凉。

    林桑没想到会撞见陈域打架斗殴的现场。

    她去书店买资料后有些晚了,就想抄小道回家,哪知才拐弯,眼前就出现一大帮人。

    “哟,陈域,这不会就是你找的帮手吧?”一个头发染成黄色的男生手里夹着烟,穿着隔壁学校的校服,嘴角吊着痞笑,“找女生当帮手,你还是不是男人?”

    林桑下意识看向黄毛对面的少年。他还穿着一中校服,只不过外套被捆在劲瘦的腰上,裤腿挽起,露出脚踝。昏昧的路灯下,他一半脸隐于黑暗中,另一半脸漠然无情。

    他听到黄毛的话,冷漠侧过头来,却在视线触到她的那一刻,眉头蹙起。

    “走。”嗓音紧绷,不带任何温度。

    林桑定在原地。

    他……是叫她走吗?

    可是……

    她咽了下口水,抓紧书包肩带。

    陈域孤身一人,而对面,起码有十几个,个个看起来都不好惹的样子。

    他要一个人跟他们打吗?

    会不会被打死啊?

    “小妹妹,你与其在这里看他挨打,不如回去再找两个靠谱的帮手帮他,也省得别人说我以多欺少,坏了我在道上的名声。”黄毛吸了口烟,后退靠在墙上,“我们就在这里等着,等你叫来帮手我们再痛快打一场。”

    找帮手?

    “快走。”没等林桑在脑海里搜索可以打架的人选,陈域再次开口,这次明显是不耐烦了,那双眸子淬进寒冰,看她时锐利。

    这是她从未见过的陈域,看着……有些让人害怕。

    林桑果断选择听他的话,抓着肩带返身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