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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魏国公府

    暮色四合,天色昏沉,凛凛寒风掠过,安阳侯府房檐下大红灯笼迎风摇曳,灯火映着银白的雪色,折射出晶亮的光。

    谢惜玉从东宫回府时已接近掌灯时分。

    她领着绿珠从大门进去,穿过了垂花门绕过小花园,即将回到自己居住的乐竹院时,被一道尖利的嗓音喊住。

    “谢惜玉,你给我站住!”

    二人驻足,绿珠顿时哭丧着小脸,小声唤道:“姑娘……”

    谢惜玉朝她不着痕迹地点了点头,示意绿珠不要紧张,遂转身看着向她走来的少女。

    少女身着黛绿彩纹襦裙,外面罩着一层兔毛缎面披风,神色趾高气扬,她踱步走近,眼神轻蔑地扫了谢惜玉一眼,“你从家族宴会中溜出去是去哪儿了?”

    谢惜玉面白如雪,颈边一圈软白绒毛衬得她妍丽可观,微微一笑:“四妹妹,再如何说我也是你的堂姐,我去了哪儿,倒也轮不着你来过问。”

    谢惜雯瞪圆了眼,遂又冁然而笑,秀眉挑起,抬脚往侧边挪开了几步。

    从游廊转角处走来一个美貌妇人,随着她的走近,谢惜玉的身躯不禁微微颤动,似怕极了面前的人。

    “她没资格过问,那我呢?”

    谢惜玉朝着妇人行礼,恭敬唤道:“母亲。”

    永倩郡主宋韶睥睨着在她面前乖巧的人,轻嗤道:“太子妃殿下好大的胆子,偷溜出府还有底气横起来了。”

    谢惜玉这十几年来已多少习惯了母亲待她的尖酸态度,可今日她用过了家宴,询问过祖母的意思才得以出门。

    家宴,家宴。

    她一个从未得到父母一丝关爱的人,为何要留下来。

    谢惜玉强忍心里的苦涩,半垂着眼,习惯性的乖顺道:“是女儿的错。”

    见她这副顺从的模样,谢惜雯在旁得意地笑出声,挽着宋韶的手臂,装模作样道:“大伯母,三姐姐都乖乖认错了,您就甭跟三姐姐一般见识了。”

    宋韶阴沉的脸色不见好转,这几年看着谢惜玉越长越开,尤其这张像极了她恨透了那人的脸,更是让她觉得刺眼。

    她用力挥掉谢惜雯的手,厉声道:“来人,把三姑娘拖到祠堂,家法伺候!”

    谢惜玉听到这句话,冷静的脸色不为所动,整颗心好似也麻木了。无论今日她溜没溜出门,母亲总归也会想尽办法折磨她。

    “慢着——”

    游廊这处被谢惜雯与宋韶带来的婢女都围得密不透风,听到声音,婢女们这才自觉岔开一条道路。

    谢惜漫疾步匆匆走了过来,裙裾结了霜。

    她停至谢惜玉身旁,面对着宋韶,冷声道:“阿娘,还请问阿玉做错了什么,您又要对她家法伺候了?”

    “又”这个字,谢惜漫加重了语调。

    宋韶面若冰霜:“漫儿,这与你无关,退下。”

    谢惜漫不仅没有退缩,反而将谢惜玉护在自己身后,扬起脸继续厉声道:“阿玉是我的妹妹,又怎会与我无关?”

    “阿娘,今日阖家团圆的好日子,您就要这样不近人情惩治阿玉?况且,阿娘这是要打祖母的脸吗?”

    宋韶道:“你这是何意?”

    谢惜漫道:“妹妹出府,乃是向祖母请示过,祖母已经应允了,阿娘这是要越过了祖母那头?”

    宋韶冷笑一声,阴森森的目光落在谢惜玉身上,“我的乖女儿,都晓得找祖母庇护了?”

    谢惜玉缓缓抬头,字字清晰道:“母亲,女儿知错,女儿这就去祠堂长跪一夜。”说罢安抚地看了一眼谢惜漫,转身朝祠堂方向行去。

    绿珠见状,连忙跟了上去。

    谢惜漫知道阻拦不下,转身看向宋韶,脸色紧绷欲言又止,随后又恶狠狠瞪了一眼谢惜雯。

    谢惜玉的身影很快消失在宋韶的视线内,她眼里淬着冰,望向谢惜玉离开的方向。

    祠堂内,外头天如泼墨,雪霜吹打雕花窗棂,冷风从窗缝丝丝透入,堂内几盏油灯忽明忽暗。

    绿珠在旁苦口婆心道:“姑娘,方才二姑娘帮你说话,你应当是可以免了这惩罚的,何苦呢?”

    谢惜玉背脊笔直跪在蒲团上,面上看不出丝毫情绪,轻声道:“傻绿珠,我这是给自己免了受仗责的苦。”

    “阿姐搬出祖母压了母亲,也只能压了一时,若是这回我不认罚,母亲定会记在心里,下一回挑我错处,只会加倍的惩罚我,那届时可不是跪罚如此简单了。”

    谢氏的家法,她从小到大不知尝试过多少次,跪一夜,已算是最轻松的一种惩罚。

    绿珠暼了一眼谢惜玉稚嫩的脸,心里阵阵发酸。

    明明都是嫡女,况且她家姑娘与二姑娘还是同胞胎,同一天出生的孪生姐妹,为何安阳侯与郡主却待她二人差距如此大?

    二姑娘从小受尽宠爱,是侯爷与郡主最疼爱的掌上明珠,而三姑娘却常年在父亲的冷落和母亲的严苛下长大。

    绿珠默默擦干了泪水,跟着在一旁跪了起来。

    谢惜玉看她一眼,“绿珠,起来。”绿珠摇了摇头,“姑娘,奴婢是粗人,跪一夜不碍事。”

    谢惜玉笑道:“你若是腿跪废了,明日谁来伺候我?”

    绿珠恍然醒悟,连忙爬起来。

    寒风灌了进来,谢惜玉即便裹着大氅也能感受到刺骨的冷意,她让绿珠去角落里缩着休息,自己仍然跪地笔直,脸上却丝毫不见反省知错的神色。

    廊下门外黑影晃动,轻微的脚步声响起。

    谢惜玉心里清楚,这是她的母亲找人盯着她是否在乖乖认罚。

    翌日,天光明亮,温热的光透过窗纸映入,昨夜落雪后今日转而晴朗,祠堂的大门缓缓推开。

    一束光轻柔地打在正中央跪着的那道身影上,绿珠在角落里睡觉,忽然听到响动,连忙爬了起来。

    宋韶抬步跨过门槛,阴冷的目光死死看着谢惜玉挺直的背脊,细长的眉蹙了蹙。

    “起来,做这幅样子给谁看?”

    谢惜玉弯腰艰难站起,她脸色苍白虚弱,身躯摇摇晃晃,绿珠在旁看了心里一紧,上前去扶了一把。

    “母亲。”谢惜玉垂着头,轻声道。

    宋韶看了一眼摇摇欲坠,半边身子都伏在婢女身上的谢惜玉,顿觉心烦意乱,道:“去收拾一下,碍眼。”

    “是。”

    绿珠扶着谢惜玉往门外走去。

    正要跨出门槛时,宋韶喊住了她,柔声道:“衣服都给你备好了,一会儿去趟魏国公府,你的姨母今日举办赏雪宴。”

    宋韶口中的姨母则是安嘉长公主宋锦。

    谢惜玉有气无力应了一声,便被绿珠扶了出去。

    站在宋韶身旁的方嬷嬷,见了谢惜玉憔悴的模样,道:“看来这三姑娘昨夜真是跪了一整夜。”

    宋韶嗤笑一声:“她敢偷懒?我的人时时刻刻在门外盯着,偷懒一盏茶,我便让她还一整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