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拾叁-双栖燕

    因这一出,钱老爷心疼自家公子受了委屈不说,脸上竟是也落了伤,便吵着要去秦家理论。奈何一向顽劣的小祖宗这回却是拉着他的袖子,嘴上说着无碍无碍。钱老爷瞧出端倪,逼问下才知是自家祖宗惹了祸。抡起棍棒就要打上去,钱小公子捂住受伤的一半脸东奔西窜,嚷着母亲救命。

    钱老爷怒骂:“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也不顶用,都说祸从口出,你可知你在学堂上那一嗓子平白让多少有心人听了去!”

    钱夫人看不下去,伸手去拦,两相争执下钱老爷一把扔了手里的棍棒,朝那不争气的儿子喊:“那可是季国公府!季国公府啊你个孽子!”

    钱守良忆起早年经商行至京畿,那会儿茶楼酒馆里皆道上京的季国公府季大夫人生了个不详之女,季国公迎着众多质疑谩骂才秘密送走了女儿。有密探查了许久才查到季国公是将女儿送到了岳丈那边的远宗亲室,是个辈辈务农的乡下人家。

    自然,纵然消息再通透,钱守良也不敢同外人说起此事。哪料几年前曾将此事说于夫人听时叫儿子无意听了去,如今果真是让这个不长心的混账东西当着学堂一众人的面说了出来。钱守良叹气,扶着脑袋差点没气昏过去。

    因这一出,秦家也是闹得鸡飞狗跳。秦茗跪在院子里的那棵槐桑树下,手里还玩着那把刻刀。秦士甄看见,揪着秦茗的耳朵大骂:“学堂夫子就是这样授课的?你一姑娘家竟是同钱家少爷打斗,不成还用起凶器划伤人家的脸?秦茗,你知错否?”

    秦茗仰头,嗤笑道:“钱狗蛋说秦棠并非我秦家之女,不是父亲你说,一家人要和睦相处共进退吗?怎么,我为秦棠打抱不平如今还错了?”

    “你!”秦士甄气得手直抖。

    秦茗瞥向站在屋子门口怯懦地秦棠,语气嘲讽:“还是钱狗蛋说得是真的,秦棠,本就不是我秦家人?”

    “啪——”

    秦士甄看着跪在地上的女儿,巴掌落下之时彻底发了怒:“秦茗,我告诉你,纵使你不是我秦家的女儿,棠儿也不可能不是我秦家之人!”

    幼时不知世故,初初长成之时又因太过世故而怨恨万事万物。夜是初春凉,可秦茗知道这次她是真的认命了,十三岁的少女看着透过窗子偷偷瞧她的人,心竟突然疼了一下。她原以为心上的这一刺痛是因父亲的那一句话,可后来才知,大抵是在那个年纪原本应该对镜贴花黄,亦或拈帕做女红,可是她却为了所谓的嫉妒与自尊亲手替秦棠揭开了一个残酷的事实。

    十岁的人儿偷偷掀开窗子朝地上扔了个物什,跪在槐桑树下的秦茗被动静吵醒,她睁眼才瞧见那滚在自己跟前的东西。

    一只白白胖胖的馒头。月光下秦茗看得清楚,那扇窗子悄悄阖上,她盯着眼前粘有灰尘的馒头,突然想笑。可是她最终也没有笑出来,她伸出手,拿起那只粘了灰的馒头轻轻咬了一口,然后,泣不成声。

    秦茗十七岁时,第一次瞧见清水镇来了贵人。浩浩荡荡的马车仪仗从镇口一路延伸至秦家门口。她看得痴傻,突然想到什么似的,朝家跑去。她身后背着刚上山捡的柴,一路跑一路掉,甫一看到家门口的马车,她突然停了步子。

    马车上走下来的是位穿戴体面的老爷,秦茗瞧见父亲母亲朝那人行了跪礼,然后她瞧见了秦棠。依旧是副唯唯诺诺的样子,却是换了身新衣裳,发髻上的步摇随着秦棠的动作晃得她眼疼。

    秦棠双手绞着手帕,怯懦地朝马车前的人行了礼。秦茗知道秦棠的脾性和小动作,那双不停绞着帕子的手暴露了她的慌张和怯意。

    很早以前秦茗便知秦棠不会永远留在秦家,更不会永远留在清水镇,她身上烙刻着大家闺秀的温婉,烙刻着达官显贵的贵气。翱于九天的凤,终究不能栖于燕雀之所。

    她曾经那么渴望这一天的到来,可当这一天真正来临时,她却有了惧意。

    她看着她掀开骄帘,抬脚轻跨,身子轻盈地仿佛春日的蝴蝶,一眨眼的功夫便没了身影。

    “…秦棠。”

    秦茗从前听镇上的老人说,清水镇历来风水极佳,紫气升腾,将来定是贵人倍出。可在旁人眼中的贵人,却是过往十几年里令她心生怨怼的人。

    何其自私,又何其可悲。

    人各有命,这是秦茗听镇上那个算命瞎子说的。她那时掷了两只铜板,看着算命瞎子嘴里念念有词,手上龟壳一抖,铜钱指向四方。她看不懂,听到算命瞎子此言,直接收回那两颗铜板,一脚踢翻了摊位。

    她听闻季国公府的千金温婉端淑,喜弹古琴,被一旨皇召召进宫做了弗如公主的琴师;她又听闻护国将军征战有功,回朝请旨迎娶季国公府的千金。

    “茗儿,你婚嫁年龄已到,姑娘家耽误不得。母亲求你,便随了这门亲事,嫁了那刘公子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