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廿贰-画鬼斋

    “呵。”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岑公子,北羌丰澜谷一别,你我二人可是十多年未见了。”

    脚步声悠悠踩在木梯上,傅昨闻声抬眼去瞧,入目即是一抹红。来人身着暗红长衫,手里提着一盏灯,说话间已是行至二人跟前。

    “这位是?”

    周遭被此灯照亮了些许,红衣男子声音清脆悦耳,手里的灯轻轻朝上一抬,刺眼的光便照在了傅昨脸上。傅昨眯了眯眼睛,这才看清眼前发问的男子生了副清秀的容貌,眉眼含笑,看着平易近人,却与周身阴沉的装扮显得格格不入。

    傅昨颔首:“岭南岑家弟子,傅秋池。”

    红衣男子原先一问后并未立在原地,他举着手里的烛灯慢悠悠地转过身,拿过货架前的软布正细细擦拭着灯罩,忽闻身后的傅昨一言,手上动作一顿,目光透过昏沉的光线落到傅昨身上,良久,突然大笑。

    傅昨被这突如其来的笑搞得莫名其妙,想着此人既是与岑送舟是旧识,莫不是同他一样对他们岭南岑家有偏见。傅道长心中郁闷,忍着红衣男子赤裸裸的笑声须臾,脸色渐渐冷了下来。傅昨立在原地,正欲发问,柜台前的红衣男子却逐渐收敛了笑,直起身子朝这边看过来。

    “原来一向冷漠无情的岑公子,有一天也会放下仇恨同仇家握手言好啊!”红衣男子嘴角噙着笑,语气却分明是带了八分嘲讽,“现下,我是该唤你岑道长,还是鹤”

    “闭嘴!”

    原本站在一堆木偶中静观局势的岑送舟冷冷出言打断,手上运气,只见身后的一只木偶犹如断了线般直直朝红衣男子砸了过去。

    红衣男子旋身避过,右手一迎便接下了木偶。他抬手轻轻抚摸着木偶的身体,眼神痴迷:“他们可都是有生命的,岑公子,你也不怕遭报应。”抬眸间,眼中已多了阴戾之气。只是在瞧见岑送舟手里还捏着一只木偶时,红衣男子突然变了脸:“岑送舟,你敢”

    “呵。”他不敢?他岑送舟有何不敢?手指轻轻用力,手上的木偶便瞬间化为齑粉。岑送舟从一堆木偶中走出,目光转向傅昨,话却是说给红衣男子:“二十年前我饶了你一命,可不是让你如今用来与我叫板的。宋遥,你还真是,一如既往的恶心。”

    傅昨蹙眉。面前的岑送舟脸上映着一副轻佻又寡淡的表情,波澜不惊的眸子里蕴了三分嘲讽,明明是他一贯的语调和神情,可在听到他说出的话时傅昨还是心惊了一下。他盯着眼前这个男人,突然觉得陌生得紧。

    不,他又有什么资格这样觉得呢?傅昨低垂了眉眼,唇角扯开一抹连自己都未察觉出的自嘲。他从未了解过他,除了知道他的身份名讳,过往几十载,他又不曾参与他的生平一瞬,他又何来资格对他揣测怀疑。

    手中罗盘突然缓缓转动起来,这次指向的,却是东南方。

    傅昨回神,看向岑送舟。岑送舟看在眼里,目光瞥向宋遥,缓缓道:“本来今日来是想买你店中一物,哪曾想这京都城内的木偶师还是昔日旧识。啧啧啧,在你这儿耽搁这么久,倒是误了本大爷喝花酒的时间。”

    岑送舟看向傅昨,后者立马领会,二人迈着步子就要朝外走。

    “慢着。”

    身后那股刺鼻的熏香再次扑鼻而来,傅昨回头,见被唤作宋遥的红衣男子朝他一笑,继而目光落在岑送舟身上,笑意绵延:“来而不往非礼也。岑公子既然开口,我又岂有不答应的道理。岑公子且说说想要个什么样的木刻,宋某人必当倾尽所能为您做一个。”

    傅昨听出这是客套话,回身后便要迈步离开,只是刚走两步便听身后的岑送舟悠悠道:“那便有劳宋公子刻个扫帚,我好赠与我这刚认来的侄儿。”

    说罢,潇洒一走,连着傅昨和宋遥双双皆怔了一怔。

    傅昨腹诽:什么扫帚?扫什么帚?去你丫的侄儿!

    宋遥腹诽:老子客套一下你倒当了真?老不死的脸皮还他么这么厚!

    罗盘指向东南,行过西市,再朝前便是将军府了。二人顺着罗盘的指引驻了足,抬眼即是映着将军府三个字的金制匾额。

    岑送舟双手抱肩,冷笑道:“果不其然,将军府上也有邪祟作乱。”看来清水镇的那只厉鬼便是季国公府的千金季幼棠了。

    傅昨收起罗盘,看着庄严肃穆的将军府门,淡淡道:“清水镇那一夜你问我,可有想过镇上作乱的厉鬼是否一开始就不是秦茗,我没答你。”

    那时他一心想要回岭南,作乱的厉鬼已经处置,怨念消逝,邪祟已除,他以为,这便是最好的结果。即使,有许多疑惑在他心里生根发芽,即使,那夜赶到翡翠林的他在不见岑送舟时内心有了难以解释的慌乱,即使,他不愿将厉鬼声声泣血的那一句话记在心里,可他还是记住了。

    即使我死后不得安宁,坠入万丈深渊,我也会化作厉鬼,护你周全。

    “我以为,只要除了邪祟,便可换一方的安宁。”

    可是他好像从来没想过因果,邪祟产生怨念的因与果。

    “岑送舟,那夜灰飞烟灭的,是季千金的怨魂,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