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廿玖-长生劫

    九州大地,宗门修道,凡世立法。万物有灵时,妖孽横出,是以各国皇帝大多鼓励修法询道。人,道,妖,三者并立。相互制衡,各有所长。

    修道界中,各修不同,唯首阳山的千机门为大尊,为各宗门之首。极寒之地北羌,原是当地晏族人看守,晏族多出傀儡师,有点血化生之力。可此法终究利弊共存,纵北羌晏族潜心归顺修道界,也为各派所诟病。是以,位及低等,当作卑微。

    宋遥便是在这样的环境下长大。陪着他一起的,还有大他三岁的宋子章。

    宋子章此人,比他聪慧,比他有天赋,更比他心善慈悲。

    宋遥记得自己十四岁那年修术法不得,长老跟前的羽护法鞭笞于他,寒冬腊月的季节,他被罚跪在雪地里,同族弟子嘲笑他,他心有不服奋起反抗,却被族中子弟扒光衣服扔在雪里。

    他自幼长在这冰天雪地的北羌,知道这里的寒风有多刺骨,知道这里的人心有多凉薄。他幼时怯懦,父母双亡,清苦的日子没少过,但那时常有宋子章护他在身后,他也便未觉得日子难熬。

    后入学随族中弟子一同修习术法,他本是高兴的。可族中弟子大多是权贵出身,他与宋子章在这格格不入,他也是知道的。可宋子章让他好好修习,让他珍惜这来之不易的机会,他才忍着各种嘲讽潜心修习。

    可如今他已十四,同族的弟子天赋皆在他上,他修习傀儡术,却偏偏不得法门。

    他忍着莫大屈辱才从雪地里起来,拿过一旁的衣裳缓缓套在身上,双目无神,一瘸一拐地朝回走去。

    宋子章正在屋子里制作木偶,他手上持笔蘸墨,正描绘到木偶的眉眼,突然看到立在门口的人浑身狼狈,那一笔便顺势偏了方向。

    “阿遥!”

    宋子章慌忙起身来到他跟前,一手将他拉进了屋。

    “快进来,外面这样冷。现在这时辰你不是应该还在羽护法那边修习么?怎么……阿遥,你的手怎么这样凉?”

    那会修道界并不安稳,大小吞并征战接连不断,他身在乱世,自小随宋子章流浪市井,看过多少冷眼,他都忍了。

    大抵是经历过寒冬的人总是渴望燃着火光的地方,遇到一点温暖都当作恩赐。

    他霎时红了眼眶,看着眼前的人,眼泪唰的一声便落了下来。

    “哥,阿遥没用,总学不会羽护法教的术法。”

    闻言,宋子章只轻叹了口气,将他揽在怀里。

    “阿遥,哥想要让你出人头地。”

    门外风雪呼呼地吹着,屋内烛火轻轻晃荡了两下,第一次,宋遥觉得自己听到雪落的声音。

    “不久就是长生节了,阿遥,等你成为魁首,哥带你去看天灯可好?”

    北羌人只信奉阴法,相信事在人为,人定胜天,没人将目光投向天上。所以宋子章说要带他去看天灯,他便以为是一种逃离这儿的契机。

    他心里想着的,是未来某一日他修成术法,便同宋子章离开这个常年风雪呼啸的地方。

    十四岁的宋遥扬起那张还带有泪痕的脸,朝眼前人笑:“一言为定,哥不许食言。”

    可后来变数来得太快,就连宋遥也记不清到底是谁先食了言,总之,至死,宋子章都没能带他看一场天灯。

    北羌晏族每隔四载便会举办一场斗法比拼,规则即令族内弟子以一人之力制作一只木偶,并用施展傀儡术将木偶化生。

    混入其中,真假难辨,才为至高境界。

    以术法化死物为生,是以冠之长生节一说。

    而上届魁首,便是宋子章。

    宋遥知道宋子章对自己的期望,也只自己的怯懦与无能。

    长生节那日他制了一只木偶,眉目间柔情流转,恰似江南女子。一众弟子中他的作品相形见绌,他看着人人口中称赞的族内师兄,心里百般滋味。

    这结果他早有预料,可他只是难受,到底是想看一场天灯而已啊。

    旁人不知一向沉默古怪的宋遥为何突然哭了鼻子,就连平日里那些个爱欺负他的族内弟子也十分讶异,冰天雪地里被扒光了衣服羞辱都未曾掉一滴眼泪,如今在长生节上对着一众人的面突然落了泪,号啕大哭的模样着实吓坏了众人。

    羽护法拿着他那柄戒尺上观台时,众人间还有人碎碎低语。直到宣告此次长生节的魁首是那个名不见经传的宋遥时,众人是彻底噤了声。

    宋遥脸上还挂着眼泪,一副受惊的模样,迎着众人猜忌不解和嫉妒的目光被羽护法带上了观台。

    “魁首已定,便是宋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