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伍-病中客

    温晟苏醒之时,温嫣的尸体已经入棺,殡葬仪式简单,他听下人们微词,温府定是暗地里作多了孽,报应全害到他们兄长阿姊身上。下一个,便是他温晟。只是温晟没想到自己居然还活着,直到他见到秋池道长,看见家中祠堂跪着的管事方褚,终是五指攥紧,一拳迎了上去。

    “畜牲!忘恩负义的东西!”

    一拳而下,跪着的人突然扑通一声朝温晟重重磕了几头,伏在地上,卑微且慌乱地去抓他的衣裳下摆,声音悲戚:“小公子,救救我……是我一时鬼迷心窍,我该死,我该死!”巴掌被重重扇在脸上,方褚急切求饶,“我该死我该死,小公子,我不想惨死啊,公子……公子帮我……”后面的话尚未哆哆嗦嗦说出,便被温晟一脚踹倒。

    “来人!将这忘恩负义的狗东西送至官府!”

    温小公子昏过去之时,管事方褚已经认罪。蛊是他所下,温府内的所有恶事,皆是他一人所为。温老爷子胸口郁结,一口鲜血喷出,这会儿已是卧倒于病榻之上。傅昨受托,全权受理此事,他从管事口中得知,这一切,皆因他与温二小姐有染伊始。

    方褚自幼生在南疆,血脉虽非正统南疆人,但却略懂蛊毒之术。承平二十三年,边防使叛乱,第一个遭殃的便是南疆一带。他随流民一道漂泊至扬州,那会儿扬州几家大户开廪赈灾,他便被温老爷瞧中,带回了温府。

    他初来乍到,连话都说不利索。隆冬大雪的天气,他瞧见院子里的秋千上坐着一小姑娘,见他来,朝他莞尔一笑。

    “你生得不像中原人。”

    温嫣对他说的第一句话便是这句,他当时已十二三岁,懂得思量话中深含之义。昔日他在族中,多少听过中原人大都歧视外族的传闻,他怕自己不是中原人的身份叫人轻易发现了去,便磕磕绊绊朝眼前的小姑娘解释:“不……不是的,我是中原人,不是外……外族人。”

    小姑娘突然就笑开了颜。他被冻得青头紫脸,却也傻乎乎的跟着笑。方褚觉得温府不似百姓口中的大门大户内多有薄情,温小公子在府上是众人的心尖宠,大公子温叙教他朗诵诗书,二小姐温嫣日日为他洗水做羹汤,温老夫人和温老爷常坐在院中瞧着他们三儿,温馨又和睦。

    这些,方褚都看在眼里。后来他做了温府管事,府中大大小小侍奉主子的事皆经他过问,便慢慢发现这温府内的深水。譬如,大公子温叙对温小公子并非下人眼中的那般兄友弟恭;譬如,温老爷子看似器重温小公子,却暗地里为大公子筹谋;又譬如,温嫣对他,不过是当作消遣。

    怨恨便在暗无天日的心里生根发芽,直至扬州王家的聘礼堆满温府的大门,方褚夜间偷偷潜入温嫣的闺房,他只要她一个解释。

    眼前的女人不再如往常他瞧见的那般温婉可人,温嫣朝他贴身靠近,凑近他的耳边,用最温柔的声音说出让他一辈子都忘不了的话。

    “我温家养的一条狗,如何能配我?”

    食脏蛊,五毒之末的东西却极为凶残。他不想看她一夜暴毙,他要让她,生不如死。白天喂她解药,晚上喂她蛊毒,就这般吊着,直到看到昔日高高在上的二小姐跪在他脚下,卑微且可怜的求他,方褚的那颗心却并没有得到好受。

    若是让她看到平日里兄友弟恭的好兄长和弟弟也生受蛊毒折磨呢?她会不会更生不如死?

    管事方褚死了。官府衙役派人来报,方褚死在牢狱内,五窍流血,暴毙之状。傅昨查看尸体,眉间微蹙,他竟不知,方褚何时也中了蛊。

    方褚懂得蛊毒之术,他谋害温府之事一经定罪,必定是死罪,若是不堪牢狱折磨,自种蛊毒,一夜暴毙……不对,一定有什么细节叫他遗漏了。傅昨站起身,目光轻轻瞥过正在同官老爷交涉的温家人,那袭青衫在人群中格外引人瞩目。温小公子与他视线相对,朝他微微一笑。

    师父亲笔,问他扬州温家一事可有办妥,叫他速回岭南。半月前他从岭南离开时,师父便卜了一卦,荧惑星现世,俯冲北羌,是为大凶之兆。师父此番传信,定是天象异动,傅昨不敢作多停留,向温府众人告辞便踏上回程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