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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问峰斗·五

    台下人声旋即沸腾。

    “这不是小师妹的主星星官吗!”

    “他竟然点亮了心宿辅星!可是他以前在斗法中从未展开过心宿星官!”

    “他到底隐藏了多少实力?又为何要隐藏这许多?”

    还有人再次对楮语提出了质疑:“……小师妹为何不对相俞也使用洗心术?”

    自然是她的主星星子破碎,无法施展主星功法。

    祝锦于心中答道。虽此刻未必会有人注意,她依然因习惯伪装而故作出紧张的神色,但那颗因上一场问峰斗秦越的惨败而高悬的心已经悄然安稳落下。

    “这相俞……”孟飞白原本满脸的欣慕、激动之色此时被担忧与困惑尽数取代,一对清俊的少年眉紧皱,他忧心忡忡地望着楮语,惶惶顾自思索低喃,“小师妹……”

    不近舟眼底的兴味与惊艳一瞬散尽,亦浮上淡淡的疑惑之色。但他所疑惑的与旁人全然不同,亦丝毫不与旁人一般担忧。

    尉迟照与游畏秋相视一眼,莫名地、出奇地仍然不作声。

    台下人群中的祝枝神情复杂,抬着头目不转视地注视着斗法台上,垂于身侧的双手将宗服紧紧攥得褶皱不堪。

    斗法台上。

    相俞话音落下之后,楮语并不作答。

    但有浅金色流光自她指尖缓缓溢出,下一瞬她猛地起身,起身同时一枚注火术法印乍然结现于空中!

    一簇一尺高的熊熊烈火瞬时燃起扑向相俞!

    耀耀火光照亮他眼中由轻蔑而瞬间转为惊畏的神色。

    相俞猛地后撤躲避。

    斗转星移术法印擦着火光在楮语兀然起身之后、在他躲避火焰之时迅速结成,楮语身形立时自原地一闪消失,落到了远处的她的另一枚星子上。

    她那一袭在与秦越斗法中纤尘未染的宗服此时沾满了斗法台地面上的焦灰与余烬,几乎丝毫未乱的云鬓半散,一簇簇青丝碎散地垂落到肩头,虽不知为何没有被灼得焦卷,仍显露出分明的狼狈。

    这是他人眼中所见。楮语却未在施展斗转星移术落地后有半分停顿。

    甫一落身于星子之上她便立即抬手捻诀,尾宿星官倏忽高升于楮语身后,奔雷术法印在它七枚星子光芒大盛的瞬间结现在相俞头顶。

    “轰隆——”

    相俞堪堪躲开注火术的突袭,深紫色的天雷便咆哮着自上空向他狠狠劈下!

    然而他退撤躲避之时亦不曾有半分停顿,几乎在楮语结奔雷术法印的同时结成浮影术法印。

    危宿星官闪现一瞬,与他一并再次销声匿迹于斗法台上!

    楮语那道雷又落了空!

    “怎么又!这……”

    台下弟子们对这在他们毫无准备之时陡然翻转、与上一场问峰斗呈现出的截然不同的局势震惊不已。

    许多人与身侧之人面面相觑,千万道思绪如乱麻在他们脑中搅荡,直搅得他们昏昏然似乎失去了思考与言语的能力。

    只见斗法台上又只剩下楮语一人,完全不见相俞踪迹。

    楮语独身立于她的一枚星子之上,原本阔大而显气势凌凌的星图与这一方浓烈的燕颔蓝之色此时却将她衬得甚为伶弱孤危。

    此刻完全暴露于天光之下的楮语有如砧上鱼肉,隐匿于暗处的相俞则是那不知何时便会突然落下的锋利刀俎。

    而除了座上掌门、五位师叔与阶下不近舟、孟飞白,整座紫微顶广场再无一人能看见那刀俎扬起之势。

    众人再次息声,与楮语一般屏息凝神等待相俞出现。

    微风过耳,拂来似有似无、微乎其微的衣袂摇风之声。

    一瞬又见金光乍亮、法印乍现!

    心宿星官与尾宿星官一并高升于突然现身的相俞身后!

    楮语察觉的瞬间捻诀之势刚起,又被那颗火红大星先一步闯入识海天地。

    深紫色的雷光在她头顶大亮,惊雷再一次对着一瞬失神的她准准劈下!

    “小师姐/妹!”台下弟子们惊声痛呼。

    却只能眼睁睁看着被隐匿于暗中突然出现的相俞施展洗心术而除去所有心念陷入一瞬失神的楮语再一次生受下这一道雷。

    “小师姐加油啊!”

    有人高声为她助势。

    “这是你的主星功法啊小师妹!你在做什么!”

    有人高声指点江山。

    “小师妹施展洗心术啊!为何这般任他摆布你!”

    “与他一样先施洗心术再反击啊!”

    九官亲传中亦有人拧眉发问:“为何小师妹只任相俞施展洗心术控她,却还不反制于相俞?浮影术纵然难觅踪迹,但相俞攻击时必现身,小师妹受击之后分明是有时机可乘的!”

    其余人皆与他一般尽是猜测。

    有一人忽然惊声道:“小师妹莫不是不会洗心术吧?”

    “怎么可能?”有人不假思索便反驳,“千百年来,只有少数资质极差的弟子才学不会主星功法,小师妹这等天资……”

    有人再驳:“可若非如此,又还能有何缘故?”

    几人闻言忽然沉默,竟真想不出除此之外还能有别的什么原因。

    于是有人语气不可置信:“不会主星功法的天才吗……这、这也……”

    “这也如何?”一直不曾开口的不近舟忽然出声,语气是他惯常的温煦清淡,却似乎透露着一分若有若无的、莫名的冷意。

    一时几人再次哑声,突生的直觉令他们相信此时的大师兄绝不与平日一般好相与,虽心中莫名与不解,却皆不敢再多言。

    游畏秋十分惊讶地看向不近舟:他竟在替小师妹说话?

    然而不近舟连眼睫都不曾动一下,一句之后已然恢复沉默。

    斗法台上。

    楮语咽下上涌至喉间的血,长睫阴影覆住的眼底有微光明明灭灭,似压抑着什么情绪。她顶着灼痛的浑身筋骨再次抓着相俞这施术现身的一瞬时机站起身,同时飞快捻诀结印。

    这次她不再先施展注火术或者奔雷术。

    金光流溢的斗转星移术法印与她的身形一并一闪消失,瞬移落于远处另一枚星子之上。

    而后,一枚又一枚注火术法印随着她几乎成残影的捻诀之势不断结成。

    相俞见状亦同时捻诀结浮影术法印。

    危宿星官高升而起,他的身影与浮影术法印一并擦着从楮语注火术法印中窜出的半人高的橘红色火焰一闪而逝,再次消失于斗法台上!

    他隐匿的一瞬,那橘红色火焰恰自他消失的那处一簇接一簇地迅速燃起!

    一时斗法台上火光大亮,楮语阔大的星图荡开的燕颔蓝色被橘红色的耀耀火光转瞬覆盖,遍地皆是熊熊燃烧的无根之火。二十二枚星子分别构成的三座星官的熠熠金光与火焰的耀耀红光交相辉映混融一体,星官与遍地火焰众星拱辰般将楮语团团围在其中!

    她一抬手,满场的火焰便接连窜跃而起呼啸着向四面八方掷去!

    只见斗法台上火光飞跃不断,到处尽是熊熊的烈火,空气被烈火烧得灼热不堪,连台下之人都一瞬错觉那漫场滚烫的气流灼到了他们的眼。

    火焰四处飞掷之时,注火术法印仍一枚接一枚不断结现于空中,丛丛火焰灭而又起,起而又灭,大有生生不息之势!

    相俞不见踪迹,楮语这一瞬便竟似疯了般不惜星韵地施注火术遍地掷火妄图逼他现行!

    台下众人均被她这失控之举惊撼。

    他们满心满脸不可置信地看着,千万般思绪在心中翻滚而过,却又似乎能理解她突然转变的这般行为。

    上一场问峰斗中她以近乎完全碾压的姿态在将近短短半盏茶的时间内便将蝉联多届内门筑基第一的秦越击败,当时的她是何等的张扬惊艳、潇洒恣肆!

    于是这一场问峰斗接下九野小试中排名落后秦越整整六位的相俞时,所有人皆以为她将再次以绝对的优势、以对手完全不可抵挡之势顺利且完美地取得胜利。

    却不想甫一开场二人便势均力敌,再下一瞬她竟直接失去了对手的踪迹。

    上一场秦越以‘困’闻名的强悍的毕宿星罗术全程连楮语的袍角都捉不到。

    这一场,相俞能够完全隐匿身形的危宿浮影术却在一息之间颠倒局势,使楮语成为了那个几乎全程捉不到对手袍角的人!

    不仅如此,他还点亮了楮语的主星心宿星官,以洗心术控她一瞬失神,再施奔雷术叫她避无可避生受雷击!

    楮语对战秦越时何等的惊绝出尘,被相俞以她的主星功法控制后连中两道天雷时便是何等的狼狈难堪。

    台下议声如潮。

    “小师妹……她本就已经历了一场斗法,现下还这般疯狂地挥霍星韵,那她待会儿还能支撑多久?”

    “斗法台如此之大,即使她这样遍地掷火也无法涉及斗法台的每一方空间……”

    “相俞至今未曾现身,可见他或许根本就不在小师妹燃火攻击的范围之内。若他就此咬死不肯现身,小师妹岂不是白费这大量的星韵?”

    “纵她此三座星官有二十二枚星子的星韵,也不及这般挥霍啊!”

    众人愈发激动,质疑之声盛起。

    “所以小师妹为何还不展开心宿星官呢!她难道不会洗心术吗!”

    “小师妹这是因受打击而疯魔了吗……”

    “她怎么如此不清醒?斗法之时局势向来瞬息万变,怎能堪堪中对手两击便直接稳不住心态了?若她如此心性,何以……”

    新入门的弟子们更加难以接受台上的局势变化。他们不明白为何上一场斗法中显得那般强大而自如的小师姐,在这一场斗法中突然就如此势弱且失控……

    入门虽有一月,九官师兄师姐们于他们来说依然有隔了辈分在的距离。

    楮语却不同,当初定一真君入道课他们尚且蒙昧之时,她便已能够站起来条理清晰地为他们解惑,而这一月来也时常与他们一同上课。

    因此她虽身为亲传弟子,但在他们心中,她与他们的距离反而比其他师兄师姐们要更近;在他们心中,也觉得她就是最最厉害的小师姐。

    此时此刻他们怎么也想不通、怎么也不愿相信她竟就这样似乎毫无反击之力!

    斗法台上,以浮影术隐匿的相俞远在楮语数十丈开外,遥遥看着她似是疯魔般施注火术四处乱掷火焰的行为,一瞬涌上满心的快意。

    几乎无人能看见他的此刻,他那平日总是寡淡的面容因同时显露太多情绪而显得有些扭曲,平日总平平无波澜的眼底被蔑色与嘲色铺得满满当当,还溢出心念即将得偿的逞色。

    资质绝佳的天才?呵。他在心中冷嗤。这等主星功法都不会、稍受打击便失控的人也配领天才之名?也配鸠占鹊巢抢占本属于旁人的东西?

    方才装得那般清高孤傲,道什么“所有即所有,所未有即所未有”!真不知她败了之后又将以什么样的姿态道出些什么话?

    人声渐寥之时。

    楮语终于停下了捻诀施术的动作,一枚枚刚刚结成的注火术法印与熊熊燃了不知许久的遍地火焰一并渐隐消失。

    她面露惫色孤身立于阔大的星图之中,围绕她旋转的三座星官的每一枚星子的星芒皆已式微,羸弱如萤火之光,可窥星韵消耗之巨大。

    无风而动的袖摆暴露她垂于身侧的双手正在颤抖。

    相俞始终不肯现身,而她似乎已将近力竭。

    “出来!”楮语终于开口,她那往日里无论发生什么都维持着平静神色的面容此刻浮上了戾气,连惯常清泠温和的声音都带着压抑不住的怒意。

    可她这一副对着空空如也的周身开口的模样,更莫名充斥一股近乎可笑的无力之感。

    以浮影术隐匿踪迹的相俞对她这副模样十分受用,勾唇而笑。

    “小师妹为何会找不到我啊?”他的声音兀然出现在楮语耳畔,语气中满含挑衅与狂蔑。

    楮语闻声立动,洗心术法印金光却仍先她一步率先一闪!

    火红大星闯入她识海,铺天盖地呼啸而来的星火令她再次陷入一瞬的失神!

    而这一次紧随着洗心术法印结现的不再是奔雷术法印——一团熊熊燃烧的火焰自相俞手中跃出。

    他似戏耍般学着楮语击秦越的那一掌,运浑厚星韵于掌心,掌风携滚滚烈火向失神怔愣的楮语狠狠拍去,少女纤瘦的身躯瞬间被击飞!

    “砰!”

    楮语整个人重重砸在她光芒渐黯的星图边缘,喉间终于压咽不住,闷声咳出一口血来。

    “小师姐/妹!”

    台下俱是痛呼之声。

    阶下在上一场斗法结束时本已坐下的九官亲传也都不由地站起,倾身向斗法台凝眸远视。

    座上,将宁真君拧着眉,面色微微沉重。

    这一掌对楮语造成的伤似乎比前面的两道雷还要严重。

    相俞将她击飞之后又毫不留情地接上奔雷术引雷对她劈下!她却没有施展出斗转星移术离开,只是于极限之间吃力地滚身躲避。

    雷光擦着她因翻滚而扬起的衣袍落下,将尚未随她一同避开的那方袍角劈得粉碎。

    炽热的余威扑到她脸上,扬起她歪斜的云鬓与早已散乱的长发。

    台下之人震愕无声地愣愣看着。

    看似分明才只受了两道雷与携烈火的一掌,她却便已成了这一副与秦越被她击中无数次而重伤危危的模样。

    但转念一思,又发现确实无法两相比较。

    相俞的这两道雷与一掌皆是蓄势而发、运满了星韵的威力满溢的攻击。不仅如此,楮语还因被洗心术控制而犹如木桩般一分不少地全部受下了。

    她方才又大肆施展注火术挥霍星韵,本就经历了一场斗法的她体内星韵应当早已所剩无几,在这等状况下受伤确实会更加严重许多。

    此刻,相俞光芒大盛的星图压在楮语黯淡得只剩从前三四分星芒的星图之上,明晃晃如这一场他完全碾压了她的斗法。

    他行至楮语面前,望着蜷倒在地连十指都在颤抖的楮语,高高在上地问道:“你不是会什么瞬移之术吗?为何竟一次也避不开我的攻击?”

    丝毫不掩语气之中的嘲意。

    然而楮语一动不动,亦不作声。不知她是否听了见。

    忽见浅金色流光浮现在楮语指尖,她手掌微动……

    相俞旋即在瞬息之间率先结成洗心术法印!

    红色大星又先一步闯入楮语的识海,耀眼的星光携着星上熊熊的火焰席卷她整片识海天地。

    洗心术法印泛着浅金色流光浮在楮语头顶,渐渐散去。

    心宿星官明亮高悬于相俞身后。

    见楮语回神之后,他作出十分困惑的夸张语气问道:“洗心术不是你的主星功法吗?为何你会一次、一次、一次又一次地防备不住呢?”

    楮语稍动一下,他便又一抬手,轻而易举地结出洗心术法印,而后更加困惑地问:“商星不是你的主星吗?为何入门至今也不曾展开过心宿星官呢?为何一次也不对我施展洗心术呢?”

    见楮语不应也不再动,他冷笑一声后退开去,抬手飞快结出一枚奔雷术法印,如待死物一般眼也不眨地引雷正正向楮语劈下!

    “轰隆——”

    “小师姐/妹!”

    台下弟子们惊呼不绝。

    “斗法不可伤人性命!相俞师弟!”

    “别再动手了!让小师妹下台吧!”

    “小师姐下台吧!输了也无妨!”

    人群中的祝枝几乎是死死睁着眼看着斗法台,向来活泼明朗的她从未有过此刻这般揪心痛苦的感受,即便当初寄住在祝府过着如下人一般的生活,于她而言也没什么难以忍受的。

    但她此刻只觉每一息都是煎熬。

    比旁人知晓更多的她,也比旁人更煎熬无数。

    不近舟原本丝毫不为楮语担忧,但至此刻见着楮语在台上这般毫无还手之力、近乎可称之为“惨”的模样,又一时对自己的想法动摇起来。他于是不由偏头看了眼游畏秋与尉迟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