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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第34章

    贵太妃抹着眼泪,坐在太皇太后床前的椅子上,详尽地说了这两日朝堂上发生的事。

    得知吃瘪的是晋阳,太皇太后毫不意外,而且颇觉痛快,“活该!先是利用我,又想让裴行昭失去军心,胃口忒大了些,她也不怕撑死。”

    贵太妃小心翼翼地道:“晋阳也不算利用您吧?那件事到末了,谁也没让她担干系。”

    “她还想怎么样?”太皇太后怒瞪着她,“趁着我精力不济,白日里服了药睡得多,她带这个带那个的来请安。她要是不带人进来,那些人能有戏唱?得亏裴行昭是个明白人,不然我跟谁说理去?”

    “您别动怒,消消气。”贵太妃忙解释,“我只是觉得,她们那样的人,有个什么事,怕都是有着数不清的弯弯绕。那件事,说不定晋阳也是被人算计了。”

    “你总向着她说话做什么!?”太皇太后火气更大,“有事就说,没事就快给我滚!”

    贵太妃低泣起来,“我……我是担心两个孩子啊……安平都那样了,还被人弹劾奢靡无度。有重臣主张削减宗亲的赏赐用度,这不但关乎安平,还关乎她的哥哥。”

    安平的胞兄康郡王,去年随钦差一道离京赈灾去了,正在返京途中。

    “安平哪样了?”太皇太后冷冷地望着贵太妃,“你跟我提这些,不外乎是指望着我去求裴行昭,求皇上,对他们雷声大雨点小的发落,那我也跟你交个底,我日后只求太太平平地颐养天年,再不会管宫门外的事情了。裴行昭是我惹不起的人,皇上皇后有她撑腰,我就也惹不起。听清楚,记在心里。”

    “可是,我的一双儿女,也是您的亲孙子亲孙女啊。”贵太妃泪水涟涟,“我帮不了他们,您再不予理会,那他们往后还有活路么?再说了,安平可是您一手带大的。”

    太皇太后不是称病躲闲,是真的头疼,浑身不舒坦,人在病中,心思就分外敏感,侄女的话是怎么听怎么不顺耳,“我一手带大的安平?是啊,她在我宫里住了些年头,我对她的确是过于娇惯了,凡事都依着她,不准任何人给她委屈。

    “只是,她在我宫里那些年,我每日礼佛,至多有一半个时辰见见晚辈、命妇,每日和她不过是一起用三餐,最多说小半个时辰的话。你那时来我宫里,哪次不是盘桓一两个时辰才走?有多少次在这里陪着安平一起睡?

    “我拦着你们母女相见了?我不准你教导自己的女儿了?

    “我教导无方,这种话我近来听得不少,却独独没听你说过,你是瞎还是聋?看不出自己的女儿长歪了?”

    “……”安平被养歪了,究竟是谁的责任,这还重要么?重要的不是眼前的困境么?贵太妃哭得更凶了。

    “我再怎么教导无方,慈宁宫的宫人再大胆,也不可能有人教她与人苟且吧?她在宫外那所宅子的仆从,是不是你给她挑选的?”

    贵太妃无言以对。

    太皇太后犹不解气,“一般的年岁,有人做了摄政的太后,凭谁再怎么诋毁,都不能否认人家一身傲骨,一身风骨,想破了头也别想在人家品行上找差错;有人却养男宠,与人鬼混,勾栏院里还有洁身自好打死也不卖身的清倌呢!我看她不是投错了胎,就是你生养时被人调换了亲生女儿却不晓得,不然皇室怎么会有那等肮脏下贱的东西!”

    贵太妃这半生也没听过这么诛心的话,差点儿气晕过去。

    “总而言之,安平的事,你别想着全推到我头上,她七岁到十七,你都是后宫独大的贵妃,不是没能力照顾管教她。这些细理别人犯不着深思,可你总该心里有数,我与你至多是半斤八两。再者,以后过来,请安、说说话也罢了,要是说门外的事,便不需再来。”太皇太后摆一摆手,“我累了,退下。”

    贵太妃勉力起身,行礼告退,黯然地走出慈宁宫,踌躇半晌,转身去了寿康宫。远远地便望见,裴行昭站在宫门前,在听许彻说着什么。

    凝眸细看,裴行昭笑笑的,心情应该还不错。贵太妃因此按捺下了拔腿跑开的冲动,放缓了步子。

    许彻说的是与裴显之间的来往,“那十个人进锦衣卫差点儿火候,应付门第里的事情不在话下。微臣跟他们说了,既然到了裴府,日后就只听命于裴大人。”

    “他们就算始终是你的人也无妨。”裴行昭笑道,“裴家那些破事儿,你总该知晓几分。”

    “老夫人和大夫人一些事,听手下念叨过几回。”许彻犹豫片刻,还是说了实话,“就挺纳闷儿的,裴将军和您这样的人,怎么会有那样的至亲?”

    裴行昭斜他一眼,“合着你们锦衣卫是只管盯梢看热闹,不管事儿啊。”

    许彻笑了,“那时候不是还不认识您么。”

    先帝亲征期间,锦衣卫随侍左右,有很多与裴行昭打交道的机会。许彻观察到裴行昭的亲卫个个出色,不是一般的训练有素,私下里不耻下问,讨教训练人的章程。那时锦衣卫也经常上阵杀敌,许彻表现尤为出色,裴行昭便将心得倾囊相授。

    许彻受益匪浅,后来先帝特地吩咐他,遇到训练管教人手的难题,便去请教裴行昭。一来二去的,两人就有了交情。

    裴行昭笑了笑,叮嘱他:“知会你的弟兄,要是遇见我家那个孩崽子又胡闹,只管说被是我派去找她的,让她立马滚回来。”

    许彻愣了愣才反应过来,“哦,说的是韩琳吧,成,微臣记下了。”

    他以前见过韩琳,罕见的好苗子,却有着不着调的性子,得了闲常跑去赌钱胡吃海喝,更离谱的是,不止一次跑去青楼找酒量好的清倌拼酒。

    别人听了笑得打跌,裴行昭却被气得五迷三道。

    顿了顿,许彻忍着笑,道:“韩琳遇见您的熟人,都是特别正经地说‘裴映惜是我师父’。”

    裴行昭笑出来,“她可快滚吧。”她比那小兔崽子大三岁而已,怎么论都论不成师徒。

    许彻眼中笑意更浓,说起过来的正事:“裴家二夫人还是瞧着三夫人不对劲,说这两日连三小姐的请安都免了,终日关在房里。三夫人置办的那些药材,也不知道有没有煎来服用。二夫人主要是疑心那些药不是好东西,担心人要是不声不响地怎么着了,对三小姐不好。”

    “不管是什么,三夫人想用就用。”裴行昭神色转为冷漠,“要是临死之前还不知道安排自己的女儿,我只能恼她活得太久了。至于我那个妹妹,她是摊上了这么个娘,可她也是裴洛的女儿,性子到底随谁,往后看才知道。”

    许彻缓缓颔首,“明白了。微臣告退。”语毕行礼,转身大步流星而去。

    贵太妃连忙快步赶过来,行礼问安。

    裴行昭早就看到她了,抬手示意免礼,“什么事?”

    贵太妃已清楚眼前人的性子,便不敢绕弯子,“嫔妾就是想问问,安平的家当被清查的事,会不会使得她受到更重的责罚?”

    “不会。她只是陪着晋阳做靶子。”

    “那就好。”贵太妃再次行礼,“多谢太后娘娘。没别的事了,臣妾告退。”心里的事还有一堆,却是不敢提的。如今这形势,在儿子回来之前,她一点儿底气都没有。

    裴行昭回宫换了家常的穿戴,到书房查阅信函。

    在京城的、京城附近的几名武官的回信到了,他们的表述方式和措辞大有不同,意思却一致:若朝廷收回赐田,他们绝无二话,一定能安抚好自己麾下的将士,只希望她不要动怒,慎重行事,若情势棘手,务必不要为将士强出头,顺势而为。

    裴行昭看完,沉默了好半晌。

    她的袍泽、挚友,是这样的。

    这世间哪里有谁该为谁做到什么地步,而在战场上交付过生死荣辱的兄弟姐妹,为彼此做什么都心甘情愿,义无返顾。

    试问她怎么可能抛得下他们,怎么受得了他们受委屈。

    这种情义,晋阳不懂,很多文官不懂,她亦不会跟任何人解释。他们不配。

    随后几日,皇帝亲自送来寿康宫的公文卷宗奏折逐日增加。

    李江海看着太后案头渐渐堆积如小山,没好气地问冯琛:“皇上案上还有东西么?”

    冯琛与李江海共事多年,算是一路人,老实巴交地回道:“所有的请安折子、琐碎事宜的折子,皇上都留下了,也不少。算总数,太后这儿也就有三四成吧。”

    折子能按份数论么?李江海要无语死了,转头跑去太医院,找到老小二郑,请他们斟酌着太后的脉案,开了几道安神名目的药膳。

    裴行昭不喜欢用药膳,但李江海一根儿筋,不领情的话,他不定多难过,而且药膳也不是每天都要用,便什么都没说。

    也在这几日间,朝堂上的局面逐日发生着变化。

    先是有官员弹劾镇国公德不配位,德行有亏:梁家祖上的从龙之功是战功,镇国公享受着老祖宗的战功换来的亲王待遇,却坐视于阁老等人图谋武官的赐田,摆明了是只因自己做文官,便连自家老祖宗都忘了。此等品行,实在不配得到皇室的恩赏。

    有人开了头,就有人从别处做文章,包括但不限于细细估算镇国公的产业。世代勋贵之家的产业,别家只能望尘莫及。

    落差太大,便让人生怨生妒,便开始算账了,譬如太后娘娘不是说了么,亲王赐田不过五六千亩,梁家名下的田地却有不止百顷,怎么来的?就算是花钱买下的,也不合常理,要那么多地到底是想干什么?如果只是指望着田地的进项也算情有可原,那么梁家难以数清的铺子宅子又怎么说?

    再说了,镇国公做吏部尚书到底有过什么显著的功绩?内忧外患的年月,名将都是先帝一力提携出来的,调拨押运粮草的官员不止一次出错,哪一个都是镇国公为朝廷选拔的,到最终都要张阁老以雷霆手段收拾烂摊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