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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第20章

    老郑太医来到清凉殿, 要给太后请平安脉。

    裴行昭说不得空,过几日再说。

    老郑太医什么都没说,只是站在殿外, 一站就是一个时辰。

    裴行昭跟这老头没辙, 只好让他进殿给自己把脉。

    老郑太医原本笑眯眯的, 给她诊脉之后,便笑不出了, “太后娘娘, 您近来没觉出什么不妥么”

    “没有。”

    老郑压低声音,“您这脉象, 分明是中过毒啊。”

    阿妩和阿蛮立时色变。

    “是么?”裴行昭扬眉, 却也不当回事, “早些年在山里中过一种剧毒, 却因祸得福了, 寻常再有什么毒,对哀家都没效用。”

    老郑强忍着才没瞪她, “这是两码事,不怕毒跟谁给您下过毒是两码事,怎么会一点儿都没察觉呢?是不是伤病犯了,难熬得紧?不然说不通。”

    “你说什么便是什么吧。”裴行昭想了想,“哀家大抵知道是谁下的手, 会找补回来。”

    老郑太医转身去开方子。

    “又没事,开什么方子?”裴行昭有些不耐烦,“你跟李江海鼓捣了那么多药膳, 还不够?”

    老郑气哼哼的,“服几日药,不要再喝酒, 夜里睡不着就点安息香。”

    裴行昭做出让步,“做成药丸吧,熬药容易闹得人心惶惶的。”

    “……行吧。”

    “老规矩,脉案还是做两份。”

    “知道。”老郑愈发地没好气了,“那种毒,本该今日发作,换个人的话,小命不保。”

    “哀家这不是百毒不侵么?”

    “……”老郑再也忍不住了,瞪了她一眼,“先帝交代过微臣,要好生照顾您,微臣自认已竭尽全力,可您总不听话,哪日到了地下,微臣都没脸见先帝。”

    “这又不关你的事儿。”裴行昭对他一笑,“好了,你不是也喜欢没事儿喝两口么?回头多送你几坛好酒。九酿春成不成?哀家喝着没什么意思,把酒窖里存的那些都给你。”

    老郑啼笑皆非。

    送走这位老太医,阿妩和阿蛮凑在一起,琢磨着他留下的脉案和方子,看完之后,阿蛮已经满脸煞气,问裴行昭:“是不是陆雁临趁您不注意下了毒?”

    “嗯。”裴行昭一边回想一边道,“上回见她,我给了她一巴掌,那时候,是她下手的好机会。”说着目光一闪,“赶紧去告诉杨攸,她别着了道才好。”

    “是!”阿蛮急匆匆出门去。

    阿妩非常无语地望着裴行昭,“这叫什么事儿?您怎么这么不把自己的身子骨当回事儿?”她已经要被陆雁临气死了,又头疼于自家小太后没心没肺到了这份儿上,“往后每隔两日,便请老郑太医来给您把脉,不然我不被吓死也得被气死。”

    裴行昭失笑,“行,听你的。小姑奶奶,别生气了,成么?”说完,自己动手磨墨,“你去一边儿喝杯茶,消消气。”

    阿妩走过去,夺过墨锭,推了她一把,“起开,什么时候才有个做太后的样儿?这是您该干的差事么?真不知道说您什么才好了。”

    裴行昭仍是笑,“絮絮叨叨的,你才多大?”

    阿妩横了她一眼,磨了会儿墨,认真地问她:“真没觉出什么不妥?”

    “没有。”裴行昭摸了摸鼻尖,“我这鼻子一阵一阵的失灵,闻不到味道。陆雁临到底是怎么下的毒?”说完,沉思起来。

    当日阿妩没随行,无从猜测。

    这时候,林策来了,捧着一个偌大的木匣子,看起来很沉手,阿妩连忙去接了一把,“郡主自己带过来的?”

    “是啊,我也有些力气,不是一阵风就能刮跑的娇小姐。”

    阿妩笑出来,“先前真没看出来。”

    林策向裴行昭行礼。

    裴行昭示意她坐,“你怎么这么早就跑过来了?让你闹的,我已经以为掌管内务府是个闲差了。”

    林策轻笑出声,“事情是不少,但是我会用人啊,有几个下属上道儿了,能替我分担一大半的差事。对了,那匣子是烫样儿,寿康宫的。我打量着您肯定没闲心把寿康宫转到,手下找到了,我就拿过来,请您瞧瞧自己住的地方。”

    “好事啊。”裴行昭把案上的奏折归拢起来,腾出地方。

    阿妩把木匣子打开,放到她面前。

    林策也凑到跟前,兴致勃勃地道:“这东西做的可细致了,房顶还能拿下来呢。”说着,小心翼翼地把一所房屋模型的房顶拿起来,“您瞧,就跟在房顶上往下瞧一样,能看到室内的样子,有意思吧?”

    裴行昭颔首,“还真是,这些工匠当真是手巧,心思也巧。”

    阿妩则点了点正殿,“这个也能拿下来?”

    林策笑盈盈地点头,“能,你试试,特别好玩儿。”

    三个人就围着烫样儿琢磨起来,真算是开了次眼界。

    林策问裴行昭:“我能不能找找精通这些工匠,请他们给我做个郡主府的烫样儿?做大一些,摆在我的书房。我太喜欢这个了。”

    “行啊,人家愿意给你出力才好。”

    “我付工钱,前几日才在燕王手里赚了三千两银子,不会亏待工匠的。”

    裴行昭讶然,很是好奇,“行啊你,居然能从燕王手里抠出钱来?怎么回事?”

    林策歪了歪小脑瓜,“我都给他下跪了,能白跪么?”随后,把事情原委讲给裴行昭听。

    把裴行昭和阿妩笑得不轻。

    阿蛮那边,从速寻到杨攸,唤她到院中,附耳低语一阵。

    杨攸听了,脸色变得非常难看,她磨了磨牙,“我饶不了那个混帐东西!”

    “郡主千万当心,别也被她寻到下手的机会。”

    “多谢阿蛮姑娘。”杨攸道,“我跟她早就不合了,一直存着戒备,她也清楚,应该不会对我下手。”

    阿蛮点了点头,随后告辞,回去复命。

    杨攸吩咐手下唤来自己的四名女侍卫,便在院中来来回回踱步。

    陆雁临今日为何闹着要见裴行昭,为何跟她翻来覆去地说废话,她全明白了。

    裴行昭还心存希望,没给陆家父女定罪,没完全相信他们的话,而陆雁临却已对她下了杀招。

    还有比这更令人心寒难过的事儿么?

    杨攸不能想象,也不敢想,裴行昭心里是个什么滋味。

    女侍卫赶来之后,杨攸带着她们走进关着陆雁临的厢房,进门后,冷声吩咐:“把这东西的那身儿皮给我扒了,首饰全部除下来。当心她身上有带毒的东西。”

    “是。”四名女侍卫迅速交换过眼色,两个人挟制住陆雁临,两个人麻利地扒衣服。

    陆雁临当真恐惧起来,声音变了调:“杨攸,你不能这么对我!为什么要这样?”

    杨攸不予理会。

    不消片刻,陆雁临身上只剩了小衣。

    “罢了。”杨攸命女侍卫把那些衣饰全部拿出去,“仔细验看,去一趟暴室,调几个老人儿过来。”

    四个人称是而去。

    陆雁临蹲在地上,双臂环抱着自己,“太后娘娘那些收拾人的法子,没少教你吧?”

    杨攸坐到一张椅子上,实在气狠了,也顾不上什么形象了,架起腿来,“没脸没皮的东西,不需要那些身外物装饰。”

    陆雁临抬眼凝视着她,“我跟你该说的、能说的,全说了。真要我说出点儿什么,就得劳烦太后娘娘过来一趟。难道太后娘娘不想我招供?”

    杨攸不再理她,等到暴室的人进来等候差遣,吩咐道:“把你们那些惯用的手段使出来,好生服侍她。我今儿没什么事儿,就在这儿瞧着,你们可不要偷懒。”

    “小的们遵命。”

    陆雁临切齿骂道:“你这个贱人!”

    杨攸打个手势。

    不消片刻,室内响起陆雁临的闷哼声、压抑的惨叫声,和时不时出口的谩骂声。

    下午,裴行昭和重臣、阁员议事之后,跟他们说今日要处理些私事,官员若有要紧的事,内阁商议着做主即可,其他的都延时到明日。

    诸位官员都听说了她三婶病故的消息,且都已送去祭品,眼下只以为她要腾出些时间焚香以尽哀思,也便满口应下,告退时纷纷请她保重身体。

    其实他们猜错了。

    裴行昭走宫里的密道离开皇城,没让阿蛮和阿妩随行,坐上黑漆马车,去了什刹海。

    这日天气好,沈居墨正在亲自晒书,听到裴行昭的脚步声,头也不抬,“先去屋里待会儿,我腾不开手。”

    “嗯,我就是过来看看,没事儿。”裴行昭说着,顾自走进书房。

    沈居墨唤小厮给她备顶级云雾和枣泥糕,自己继续倒腾书,忙完手头的事,又叮嘱了两名书童一番,这才进屋。

    室内浮着云雾的茶香、枣泥糕的甜香,而裴行昭,已经蜷缩在美人榻上闭目养神。

    没来由的,沈居墨就感觉回到了幼年和年少时。

    行昭是从这几年才开始不喜点心甜食的,小时候喜欢吃云片糕、枣泥糕、玫瑰花糕。

    老爷子平时的日子看起来最是俭朴,却常年不缺顶级的茶,也肯为了兄妹两个雇手艺一流的厨子。沈居墨喜欢大红袍,行昭喜欢云雾。

    很多个阳光和煦的下午,兄妹两个的功课告一段落,到老爷子的书房里,每人面前一盏最爱的茶,三两样点心,一面享用,一面接受老爷子考问功课。

    行昭总是对答如流,到末了,还会向老爷子请教还没学到的功课上的疑问。老爷子对她的疼爱,从没宣之于口,可那慈爱的眼神、表情是骗不了人的,兴许一辈子的温和耐心都给了行昭了。

    那时候,沈居墨的求知欲比不了行昭,觉得被安排着度过每一日便很好。有一天忽然发现,行昭文武课业都已赶上了自己,着实心焦起来,生怕有一日小师妹超过自己,自己这师哥做起来便会没了底气,亦因此,开始卯足了劲儿用功。

    几年的时间,生活环境很单调,过得其实也很枯燥,可在离开之后每每回想起来,总觉时光匆匆,过得太快。真想那样的光景长一些,再长一些。

    沈居墨洗净双手,用帕子擦干,走到裴行昭跟前,“不舒坦?”

    “有点儿。”裴行昭睁开眼,目光有了几分慵懒,“想睡会儿。”

    沈居墨拉过一把椅子坐下,勾了勾手,“爪子给我,把把脉。”

    “滚。”

    “快点儿,不然把你扔出去。”

    裴行昭无法,伸出手让他把脉。

    沈居墨凝神把脉,下巴抽得越来越紧,把完脉看向她的时候,眼神很是锋利,已经很是不悦。

    “太医给瞧过了,你黑着脸吓唬谁呢?”裴行昭不以为意,“我头疼,睡会儿。”

    “还是以前那样的症状?”沈居墨问。

    “嗯。”

    “坐起来。”

    “干嘛?”裴行昭坐起来,要下地,“你也不给清净,那我换个地儿。”

    “老实待着。”沈居墨站到她身后,“给你按一会儿就好了。你又不是不知道按哪个穴位,吩咐一声就行。我这回又没带丫鬟,偏要跑过来让我伺候。”说着,手上的力道重了些。

    裴行昭嘶地一声,又笑,“回头你不舒坦了,到宫里找我伺候你。”

    沈居墨又气又笑,按了她后颈的两个穴位一阵子,回身找出银针包,在她手上、手臂上灸两个穴位。

    多说也就过了一刻钟,裴行昭晃了晃头,“嗯,好了,好了呢。”

    沈居墨取下针,收起来,手没轻没重地拍在她额头,“见你一回上一回火,早晚被你气死。”

    裴行昭理亏地笑着,照单全收,拉过薄毯,懒懒地倒下去,打了个呵欠,“我真要睡会儿了。”

    “几天没正经睡了?”

    “有几天了。”裴行昭阖了眼睑,“晚上在你这儿吃,给我做碗面吧。”

    沈居墨沉了沉,嗯了一声,给她掖了掖毯子,“踏踏实实睡一觉。什么时候醒,哥什么时候跟你一起吃饭。”

    “好。”

    沈居墨到卧房换了一袭箭袖长袍,去了厨房,遣了灶上的人,亲手准备饭菜。

    慢条斯理地做这些的时候,他心里特别平和,思绪又飞回到了多年前。

    老爷子常年食素,却不让两个小徒弟随着自己吃,说正是长身子骨的时候,又出自富贵的门第,清汤寡水的时间久了,身板儿受不住。

    平日里,老人家和他们分开吃,只在他们过生辰的时候一起用饭,早间会亲自督促着灶上做长寿面,午间晚间的膳食也亲自拟出菜单,让他们吃得更加丰盛,晚膳后,便会笑眯眯地给过生辰的徒弟一个大红包,另一个则给几个小金锞子。

    这也是两个人打小觉着老爷子很神的一个理由:长年累月地瞧着他优哉游哉地度日,一样赚钱的营生都没做,手里却从来不缺钱。

    寻常的节日,他们只过春节,也不过是多吃几次饺子、年糕,除夕、初一放爆竹。

    十来岁起,沈居墨和裴行昭开始有一搭没一搭地学做饭——经常习武做功课到三更半夜,想睡了,也着实饿了,不好意思吵厨子起来忙活,就自己学着动手做。

    他们最早学会的是疙瘩汤,原因是觉得面疙瘩就算拌得不好,总能煮熟,搭配着的不一定非得是番茄蛋花,换成紫菜肉沫肉丝也行,横竖饿的时候不会挑剔饭食,能吃饱了早点儿睡觉就成。

    就算这样,头两次不是面疙瘩有夹生的,就是糊了锅底。两个人凑在一起捧着碗,照样儿吃得津津有味,满脸是笑,吃完了一起刷锅洗碗。

    之后就开始学着蒸饭、炒简单的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