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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工部账册

    玉水翁刘寿翻开账簿,心情颇为复杂。对于徐佑宁来说,这一个个名称只是符号,在他眼里就是一根根铁钉、木条。

    “这种账册,单独来看,绝没有任何问题,”刘寿说,“问题在于,实际用料是否相符。”

    徐佑宁明白刘寿的意思,但苦于难以衡量实际用料的数量。堤坝已经修好,各种材料、用工都已经投入其中。这就仿佛树根长进了泥土里,水蒸发在空气当中,只能任由主持修筑的官员上报数量。谁还能把水从空气中榨出来,把整段堤坝重新拆解下来,看看到底用料多少吗?

    他也曾暗中买通人,看看工部是否有真假两份账目。奈何买通的仆役只能在外部走动,抄下这份账册已经非常不易,压根接触不到工部核心一层,只能干着急。

    “需要找一个口子,造船厂的账目最合适。”刘寿指着其中一本账册说。

    大朔朝在南北大运河沿岸共设立了八家官办造船厂,专门制造官用漕船。徐佑宁拿来的一本账册就记录了尚州一家官办船厂造船用料。

    “一只漕船寿命不过三年,大人只要找到淘汰下来的漕船对比账册用料就好。”刘寿翻找到相关账目,手指绕着铁钉一项划了个圈。

    “铁钉?”徐佑宁疑问。

    “造船所耗的用材中,铁钉价格最贵,是官员贪腐的重头,而且在漕船使用中,不易损耗,最适合拿来对比实际用料和账目虚数。方法也最简单,”刘寿说,“大人只要找到完整的淘汰漕船,一把火烧掉,看看留下多少斤称铁钉,对一对账本,就能知道督造的官员贪下了多少。”

    徐佑宁本是无头苍蝇乱撞。刘寿几句话,点出了其中的关窍。徐佑宁顿时感到耳清目明。

    徐佑宁站起身来,郑重地向刘寿深深作揖:“我代天下百姓谢刘大人。”

    刘寿却闪身避开,说:“刘某久不在朝中做官,当不起这声大人。他们这些把戏,我其实早有耳闻,当时只想着事不关己,从未插手。”如今他为自己曾经的独善其身懊悔不已。当时他若把这一切都揭发出来,或许就不会有清州洪灾一事,独子也不会因此被诬陷、丧命。

    “工部之人最精于计算,大人遇到账目问题大可以来问我。”刘寿又说,“这一本册子记下了历年来各种材料的价格,大人可以比较工部记下的价格,单价哪怕只差毫厘,算起总账来也是一笔巨款了。”

    徐佑宁郑重接过来,不由叹息。刘寿父子精通治水,为人正直,却不容于工部。如果此次真能端掉工部贪腐的官员,怕是要空出许多重要的位置来,正需要刘寿这样的人才。

    “老先生若能起复……”徐佑宁话刚出口,就被刘寿打断了。

    “老朽余生只想把孙子抚养长大,不愿再搅进浑水中去了。”刘寿说道。

    “可是大人,十年前的冤案,都是先皇受人蒙蔽,此次沉冤得雪,也是朝廷……”

    “朝廷真有恩惠,就把我父亲性命还来!”一直在旁边安静听着的刘守业,此时突然呛声。

    刘敬理被砍头之后,尸体在闹市暴晒示众。那时候刘守业年龄小,不懂世事,只知道自己被关在家中,不让出门。他在院中玩耍,不知为何有人从院外一边扔进石子、烂菜叶,一边破口大骂。

    刘寿很快领着刘守业搬家离开平阳城。

    渐渐长大之后,刘守业方才明白小时候经历的那些事情,虽对着祖父缄口不言,但沉痛往事仿佛巨石压在他胸口,一天也没有轻松过。

    徐佑宁被怼得哑口无言。

    刘寿说:“我也知道大人一片为国为民之心,只是为国为民并非只局限于朝堂之上。”

    这两日,尚州富商赵子谦找到了刘寿,言明想请他日后主持运河治水一事。在景州时,刘寿虽被长乐公主说动,但到底不敢相信。治理一地水患,尚且需要动用众多民力耗时几个月之久,整治多年累积下来的运河水患,不耗费十年精力不能完成。

    刘寿也从尤三春那里知晓长乐公主为了揭发工部贪腐,设计工部侍郎夫人写下密信一事。只是勾心斗角的政治角力是一回事,以巨大的财力物力支撑治河又是另一回事。他本来有些游移的想法,却在和赵子谦的商量中不知不觉消失无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