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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七章:暴戾的温柔

    她并不能完全听清他在说些什么,只是知道他问了很多个“为什么”,带着她无法理解的怨念。

    她不明白,她到底做错了什么,才会引得他如此疯狂。

    他们之间原本存在温情,现在却充满暴戾。

    或许,除非她放弃自我,否则她这辈子都不会理解季川对她的爱。

    他说的荆棘鸟,是一种悲情的动物。身体扎入荆棘时的歌声最动听,随着荆棘的深入,歌声越来越悲凉,越来越悲戚,直到全身血液干涸,再也发不出一点声音。

    或许他的爱也是如此,偏执顽固,疯癫绝望,直到鲜红变成黑色,至死方休。

    她看见深蓝色的湖面上,有星星坠落,却悄无声息,不起波澜。

    游鱼浑然不觉,依旧享受鱼水之欢,而她却看得清晰。

    多希望一切就这样停止,无论海上如何涌动,海面下依旧平静如初。

    可狂风不会放过她这个暗中窥探的目击者,它把她暴虐地卷起,再从高空抛下,看着她的惊慌恐惧,看着她因失重坠落扭曲的脸。

    她无力搏击风浪,摔下去,就是粉身碎骨。

    他终于慈悲地放过她,把她翻折过来,让她与自己面对面。

    他抚摸她的脸颊,抚摸她湿漉漉的身体,“你知道这辈子我最恨的是什么吗?”

    她静静地看着他,像一条濒死的鱼。

    “是欲望。”

    他的手在她的脸颊来回摩挲,眼神妖异:“我还没告诉过你吧……”

    江寓突然变得恐惧起来,她有一种预感,那就是他接下来要说的内容无疑是灭顶的痛楚。

    “我15岁的时候,被一对变态的美国夫妇强bào过……他们,现在还在蹲监狱呢。”

    “怎么会…”江寓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们是我的养父母的朋友,有一天他们把我骗到家里,脱掉我的裤子……”

    “别说了季川,不要再说了!”她颤抖着去捂他的嘴。

    他笑了笑,吻了吻她的手掌心,眼泪滴落到她的脸上,“是不是觉得很恶心?我也觉得好恶心。”

    “不,不是这样的…”江寓哭着摇头。

    “那个时候我不知所措,我哪里知道那些东西,我第一次看到一个成年男人和成年女人的身体,浑身长满了金色的汗毛……”

    “不要说了季川,我求你,不要再说了好不好!”

    “被一对男女强bào,这件事很难想象是不是?但是它切实地发生了,而我就是那个可怜人……没有人可以体会我的痛苦,没有人可以理解我的悲伤。包括你,江寓,我最爱的你。”

    她张开手臂抱住他,像是树袋熊攀住树干一样,她抚摸他弓紧的背,“我求你放过自己,不要说不要想不要回忆!我没有觉得你恶心,那时只是我的气话,我发誓这次我没有说谎,我怎么会做在你伤口撒盐的事情呢?”

    “没有撒盐吗,你明明就是个盐贩子。我好不容易爱的你,我唯一惦记的你,我张开双臂拥抱的你,却总是想着逃离我,这对我来说,难道不是最大的伤害吗?”

    “…对不起…对不起…”她无力辩解,她想说些什么,可实在不忍心伤害这样脆弱的他。

    “如果我足够卑鄙,我会想要获得你的同情。同情拥有巨大的力量,它甚至能得到一个人一辈子的承诺。可我不想要,我想要你爱我,像爱一个正常人那样爱我,而不是把我当成病人,用善心与慈悲把小苗浇灌。”

    “我是自私冷酷,贪得无厌,但我独独不想要你的可怜。我是一个好面子的人,虽然我早就在人前丢尽了颜面,可我还是想在你面前保持一个良好的形象,虽然现在也已经崩溃地差不多了。”

    “江寓,你能明白吗?‘我不是一个人类的次品,我只是与众不同而已’。”

    “你知道吗,令我最难过,难过到发疯发狂的事情是,自始至终,不管你送我头发,还是说喜欢我,都只是你作为一个健全人居高临下的同情而已。或许连你自己都搞不清,可我却看得清清楚楚。所有人,季成、江濑…都是在同情可怜我而已,那是施舍,就像是施舍冷饭给一只瘸腿瘦弱的小猫小狗一样。难道,我就不配拥有真正的爱吗?”

    “对不起…”她发现自己除了说“对不起”,其他没有任何好说的。

    她突然有点明白过来,或许所有人都自以为是地认为季川需要什么,却从来不会真正问问他的需求;或许所有人都自以为是地在为他好,却从没想过他到底要不要。

    他抽身离去,瘫倒在床的一边,像是披襟斩棘最后累倒在战场上的战士,还负着伤,流着血。

    身上的重量瞬间减轻,她觉得呼吸顺畅了许多,却有一种氧气快被用尽的恐慌,胸前一阵虚浮,像踩在棉花上,一不留神就掉下去了。

    季川躺在一边,胸口起起伏伏,呼吸沉重,他用胳膊挡在眼前,挡住天花板上照射下来的耀目灯光。

    江寓这才感觉到季川异常的体温,她原先以为只是情爱让他身体发热,现在看来却并非如此。

    她伸出手探他的额头,手却被他抓住亲吻,“我憎恨欲望,却又对你充满欲望。这是我最讨厌自己,也是最讨厌你的地方。”

    所以他对她的温柔中总是夹杂着一丝暴戾,他对她的感情中总是夹杂着一丝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