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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人生处处有相逢

    作为南绩郡直属的上下级,无论是从哪个方面看,汪直与李兴霖的关系都算不上亲近。

    李兴霖文章策论做得极好,闲暇时偶有几首诗文小词流出,便在坊间疯传颇有声名,一身才气在江南文坛俨然已成气象,又兼其生性刚直,不事谀媚奉承之事,在翰林院任编修之时便被人视为清流日后的领军人物。然而主政南绍之时却表现出了与其锦绣文章截然不同的一面,但改革旧弊推行新政时所展现的魄力与勇气,雷霆手段大刀阔斧,却又全然不似朝中“清流”一派。这一点颇得汪直赏识,在他眼中李兴霖这样的人才固然是不可或缺,只是如汪直这般的一地要员,用人做事自然要考虑得更为长远驳杂一些,有些人可以政令畅通百姓拥戴,自然也要有些人去将一些见不得光的事情做得滴水不漏皆大欢喜。

    总有人行不能行之事,做不可做之事。

    所以即便再如何赏识,再如何暗中提携,汪直却从未将这个最得力的属下视作自己的亲信,甚至觉得生出这样的念头便是对李兴霖的某种轻贱。在成为自己的亲信和大唐未来的中流砥柱之间,汪直毫无疑问的将李兴霖推向了后面一条道路。

    有的时候身在泥淖,便总想看看干净纯粹的事物,也能想想自己的年少情怀热血抱负,何尝不是一桩美事。自己看不见的风景,有人替自己登到高处望上一望,何其妙哉。

    李兴霖却不知道自己顶头上司这些千回百转的心思,总觉得汪直对自己不冷不热,保持着不远不近的关系。好在李兴霖也素来不喜在人际交往上刻意钻营,汪直此举倒也正中李兴霖下怀,安安稳稳主政一方做好份内事便是,不去空自琢磨自寻烦恼。

    虽然不至于为了这牢房之前粗陋至极的茶叙,就此引为知己以至坦诚相见,倒也总算稍许多了些了解,难得的将关系往前推进了一步。李兴霖想着这样的结局也还不错,按他的脾性绝计做不出刻意迎合上司的事来,但是能够处好关系自然也是件幸事,下回往郡里面要钱要粮的时候嗓门也大些不是。汪直刚刚被强行拉到二皇子的战车之上,心中平空多了些彷徨忐忑无处消解,这牢狱之中的一方天地倒也像个世外桃源,和放心之人聊上几句无关痛痒的话,心里也多了些舒坦平静。

    倒像这原本不敢不能下咽的茶水,无论汪直再如何嫌弃,此刻也只有喝一口和喝无数口的区别,索性放宽了心怀细细品尝,却也苦尽甘来,馥郁芬芳唇齿留香。

    趁着这难得的机会,李兴霖请教了一些政务见地与朝局看法,遇着难解处,汪直也不藏私,将多年体会悉数相授,遇着不妥处,更是直言不讳的指点一二。李兴霖自己只愿意做个直臣孤臣,并不愿意在几个皇子之间选边站,于是两人极有默契的避开了二皇子的话题,偶有不小心触及,便哈哈一笑,端起茶碟喝上一口,自罚一杯。

    不知不觉竟已日薄西山,茶壶里的水早已添了不知几茬,此刻寒风渐起呜咽作声,单薄春衣一时竟也抵挡不住。

    汪直掸了掸拖在地上的衣角,站起身来。此刻万物初生,空旷的院落还是一片萧索,汪直环顾左右,倒不免有些珍惜起牢狱之中翩然饮茶的味道,想着下次相逢,也不会再有此情此景,于是略有惆怅的道,“今日兴尽,下次再来。”

    李兴霖送至门外,长揖告别。

    却见汪直停住身影,复又退回去朝着庭院内张望了几眼,一脸的好奇的道,“刚才见到只灰猫长得倒很神气,本地可没见着这样的品种。”

    李兴霖倒是未曾想到汪直竟是个喜好养猫的,顺着他的方向望去,见是猫师叔坐在檐下竹凳上假寐,正想说些什么糊弄过去,却听得耳畔汪直兴致勃勃的话语响起,真如一个晴天霹雳正中脑门,险些一头栽倒在地。

    “那猫,哪天借我回去配个种啊。”

    “……”

    ——————

    夕阳西下,云彩如层层波浪般在天际卷涌,各色各形争奇斗艳,又尽数被暗金色的火焰燃尽,青黑色的余烬落在地平线上,慢慢的铺陈开来。

    霞光披在城墙之上的钟楼,斑驳的漆面披上新的衣裳;洒在通往城门的长街,青石板的路面闪耀深邃的光芒;落在正在缓缓驶出城门的马车,嗒嗒的蹄声作别西天的繁华。

    柳晓晓慵懒的斜靠在马车里的绣墩上,这位红袖楼的前花魁像一只舒服的小兽,蜷伏在极为柔软的锦被中,桃红色的裙摆平铺开去,像是数不尽的鲜花成簇成片,一同怒放在田野里。随着车轮颠簸起伏,便如清风拂过那些粉色的花浪,波心深处荡漾不停。

    也不知道是不是春困的缘故,柳晓晓就像永远睡不够一样,感受着马车在石板路上轻微的起落,眼帘徒劳的挣扎了两下便又垂了下来,桃红色的眼影遮住了那双清澈中自带三分妩媚的流盼巧目。

    感受着马车缓缓停了下来,听到马车前方有争吵声略显激烈杂乱,柳晓晓没有任何睁开眼睛的想法,更不会强撑着坐起来探视一二,只是从鼻腔里面发出极为慵困的一声轻哼声,嘟囔着道,“前方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