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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1

    当杨龙菲选择改变自己身份的那一刻起,就意味着他将同过去的生活完全诀别。他的住处被安排在了一处堡垒户的家里,是一间十分简陋的土坯房,屋子漏风不说,几乎每堵墙壁都炸开了触目惊心的裂缝,杨龙菲完全有理由怀疑这间屋子会不会在自己睡熟的时候突然塌了?走进房间后才得以观察到整间屋子的布局:进门就是一台土灶,里面塞满了还未烧完的柴禾,灶台下的管道和里屋的土炕想通,生火做饭的同时就把炕给烧热了,可谓一举两得。

    屋内几乎没有什么特别的摆设,连最基本的脸盆和毛巾都没有,据说每天早上洗漱时都要从院子里的那口大缸中取水,至于打水续水这样的活也需要自己来完成。拎起墙边靠着的两只木桶一根扁担,到距离房间二百米外的湖边舀水就行了。

    为了表示对杨龙菲部到来后的欢迎,政委胡德泉特意吩咐炊事班宰了头猪,作为今晚的下酒菜来招待客人。杨龙菲只感觉一阵犯晕干呕,他实在是吃不下去,只喝了几口热腾腾的肉汤便告辞离席了。回到房间后,杨龙菲呆呆地坐在炕沿低头沉思。面对此情此景,究竟是该为自己得以重生而感到庆幸,还是要为自己即将和过去画上句号而感到悲哀?

    望着眼前那面空荡荡的,散发出一股霉味的墙壁,杨龙菲似乎想到了自己在国军时期住的房子,和现在比起来简直就是天壤之别。算啦,想不通就不想啦,自己也不是地主老财,不能总惦记着享福的日子。他舔舐了下自己的嘴唇,总感觉有些油腻,估计是刚才喝那几口肉汤喝的。

    没过一会儿,杨龙菲只感到一阵口渴难耐,他隐隐记得当时在饭桌上是放着几瓶老白干的。想到这儿他便是一阵捶胸顿足,在心里默默地骂道:娘的,早知道应该喝上几口酒的,喝酒解乏暖胃不说,还能让自己晚上睡得舒坦些。

    他正抱怨着,一阵清脆的敲门声传来……

    “进来……”

    只见副团长张山拎着一捆老白干掀开门帘就走进了杨龙菲的房间,杨龙菲当时眼就直了。他不客气地数落道:“我说你小子换了个地方,臭毛病还越来越多了是不是?以前怎么没见你小子这么斯文呢?哦,现在回老家啦,倒学会讲究啦?也知道敲门啦?”

    “团长,您就别埋汰我啦,我这不是怕您晚上口渴吗?专门儿问人家胡政委赊来了一捆老白干,来给您解解馋……”张山边说着边把那捆白酒放到炕桌上,然后从中抽出两瓶后便用坚硬的牙口将瓶盖咬开。

    杨龙菲接过酒瓶子后督了张山一眼:“你小子不是不喝酒吗?什么时候学会的?”

    “那是在国军的时候,我滴酒不沾是怕有人下毒害我。没办法,就这么个习惯,得提防着。您也知道二处那帮王八蛋都什么路数,我要是因为喝酒被他们给算计了,那可真够同行笑掉大牙的。”张山说完便举起酒瓶对嘴吹了起来。

    杨龙菲也对嘴吹了一小口,他啧吧啧吧嘴后道:“没看出来呀,你小子闹半天竟然也是共产党,还是个老共产党?我现在都没想明白,有个事儿我想问问你。今天下午我说了,我曾经让团参谋长刘宝全去查过你的档案,发现你小子自1927年年底到1935年10月份这之间将近八年的时间,你的履历竟然是张白纸,这让我有点儿意想不到,总不能让你给吃了吧?我想知道这是什么原因。”

    “团长,您向来是明察秋毫,这种小事儿还用得着问我吗?这八年里边都发生了啥事儿您应该心里有数的,还用得着我告诉您原因吗?”

    杨龙菲饶有兴致地一拍桌子:“好,那你让我猜猜,看我心里想得对不对……你小子是1909年腊月27号出生的,湖北黄安县人氏。1927年末你们老家那闹了出黄麻暴动,我没说错吧?光黄安和麻城起义的队伍就有上万人,还都是一帮十五六七般大的孩子,你那年也就刚好十八,撑死十九。就你这闲不住的脾气,你能像那懒驴子驾辕似的,扯淡吧……”

    张山表示佩服地颔首笑道:“团长,您都猜到了还问我?您说得没错,我当时也就是个生瓜蛋子,屁毛不懂的时候。那会儿村里的老少爷们儿都上赶着地要参加起义军,一晃眼成娘们儿村啦!我心说不能让人家看我笑话不是?就这么着,趁着我爹去给人地主家放牛,我搁我家墙根儿抄了支梭镖就奔赤卫队啦。事后我被分配到了徐其虚领导的三十一师第三大队,再然后也跟着进了鄂豫皖根据地,还参加了第五次反围剿。行动失败后又跟着队伍开始长征,就那强过大渡河的时候我也在场!等长征结束后,我才接到了新的命令,要我报名参加中央军,再后来的事儿您就什么都知道啦。”

    “然后就跑到我们25团来刺探军情啦?嗯,你小子是挺有种的。你想过没有?当时我要是把心思往这方面多放放,你小子估计活不到今天。”

    “那也不一定,具体得看您怎么处理这事儿啦。按照规定,您应该拿着证据到二处,让那帮家伙把我给做了。不过我觉得您不会这么干,这有失身份。我觉得依照您的性格,应该会以*嫌疑的身份把我送到军法处,或者您嫌麻烦,直接把我给毙了也说不好。但这不合规矩,保不齐有好事者再给您头上挂个什么帽子呢?但是我得申明一点,就算你把我送到军法处,我也不一定被判有罪。理由很简单,中央军高层要没有几个能说得上话的内线,我还真不太敢深入虎穴来跟你们抢食。”

    杨龙菲目光炯炯地看着一旁的张山,郑重其事地说道:“那你听好,就算我当时真就掌握了你的真实身份,这层窗户纸也不可能捅破。道理更简单,早在你渗入到我们团前一年,我就已经姓了共啦……”

    张山半开玩笑道:“那您说,咱们俩这算是天意,还是侥幸?”

    “什么都不是,就是狗屎运强点儿……”言罢,杨龙菲举起酒瓶,仰起脖子便一饮而尽。

    ……

    蒙头睡了一天,杨龙菲的身体情况渐渐好转。他透过那层薄薄的窗户纸,发现早晨的太阳还不错,便起床穿上衣服准备去外面走走。

    25团的战士正在村口的一片空地上进行军事训练,杨龙菲凑近一看才发现,站在一旁盯着的教员不是别人,竟然是一营的战士李大脑袋。杨龙菲对这个家伙的拳脚功夫可以说是记忆犹新,从南京保卫战打响第一天到现在,这小子仅仅是在白刃战中干掉的鬼子就不下五十个。对此,杨龙菲本人都自叹不如,而且是心服口服,毕竟人家还曾在战场上救过自己一命。

    一营长谢大成正悠然自得地靠在一堵土墙前抽着香烟,时不时看看天上的云彩和远方的山丘。杨龙菲上前大喝一声道:“你小子干什么呢?部队休整第一天你小子就开始欺负新兵?好歹是个营长,战士们在旁边训练,你小子就这么看着?”

    谢大成赶忙把烟蒂丢掉踩灭,苦着脸叫屈道:“团长,我这可不是偷懒儿,我这是在培养咱们团骨干。再说啦,人家李大脑袋已经不是新兵啦,现在是我们营一连连长,还是我们营的格斗战教员,我刚给他提的。您不常说嘛,得把机会留给有能力的小子……”

    杨龙菲撇了谢大成一眼后说道:“这小子是不错,功夫到家,性格也不错,不像你小子他妈愣头青一个。这样,这个连长的名儿先给他挂着,你把他叫过来,我找他有事儿。”

    谢大成提防地看着杨龙菲悄声问道:“团长,您这一大清早就来我们一营,该不会是想挖墙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