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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4

    副团长程万里和参谋长刘冰河并肩走到铁海川身边,一同眺望城外的风景。今天是难得的好天气,竟然出了太阳,不远处的几座覆盖着皑皑白雪的群峰也依稀显露出了铁青色的山体,冰封的道路也开始化冻,城里城外进进出出的百姓络绎不绝。此时的平遥县城就好像是一片远离尘嚣的净土,百姓安居乐业,买卖店铺星罗棋布,大小商贩你追我赶地经营着小本生意,不亦乐乎。

    程副团长和刘参谋长此时心里不由得发出感慨:如此一派祥和之景,这是什么?这就是太平盛世!若不是内外皆有大患,他们哪还需要穿着这身军服?估计早就换上一身中山装奔走于全国各地去创造太平世界去了!

    副团长程万里是福州人,刚被调到89团任副团长没多久,还是在前任副团长蒋继原牺牲后才被88师师长孙元良调到这儿来的,曾就读于保定军校,而非黄埔,因此跟铁海川既谈不上熟悉也扯不上交情。事实上,这个副团长的领导才能和军事水平都很一般,熟读古今兵书却无作战经验,在战术运用上显得很死板,不懂变通。若不是88师在南京一战中遭到日军重创,建制几近全无。不然,这种天上掉馅饼的好事儿无论如何也不会砸到程万里这个非黄埔出身的杂牌军校官身上。

    相比于程万里这个实实在在的“外人”来说,参谋长刘冰河就是铁海川正经八百的同窗校友了。刘冰河是湖北荆州人,毕业于黄埔军校武汉分校第二总队,是当年为数不多接受过正规德国教育的军校学员之一,1933年11月底正式毕业并投身疆场。只可惜资历不高,直到现在基本上没有什么可拿的出手的战功。要知道,早在他还没报考军校的时候,他的几位学长诸如杨龙菲、方罗成、铁海川等人都已经在枪林弹雨、九死一生的战场上建功立业,可以说是在鬼门关都不知道走过多少回了。跟他们这些人比,刘冰河即使出身嫡系也不会受到太多的重视。军人需要的有些时候未必就是出身,而是实打实来的战功。

    副团长程万里打断了铁海川的沉思,问道:“团座,您在想什么?”

    铁海川的声音就好像来自远方山谷的回音,颇具磁性和沧桑:“我在想,这千疮百孔的国家和民族究竟要到什么时候才能重建起一片太平盛世……”

    程万里对此感到哭笑不得,他心说团座这是怎么了?平常无事就爱抒发些多愁善感的感情出来,中国早在一百年前就已经跟所谓的‘太平盛世’正式脱节了,现在就更别提啦,比当时的鸦片战争好不到哪儿去,内忧外患一大堆,又是日本人又是共产党,哪还有什么太平盛世?猴年马月的事儿估计都是……想是这么想,但颇具政客风格的程万里当然不会选择按照以上的逻辑去推翻团长铁海川对未来的憧憬,那将彻底得罪自己的上峰。虽然嘴上不说,但程万里心里还是明白的,虽说这重建后的88师战力再不如从前,但他归根结底还是中央军内部为数不多的“德械师”团长之一。铁海川也仍旧是蒋委员长手下的一员虎将,这是谁也抹杀不了的事实。说句实话,此时的自己不单单是未来的升迁和在部队的发展尽数攥在铁海川的手上,恐怕就是自己的生杀大权也掌握在他的手里。如果自己将来某一天说错话得罪了他,都有可能被冠上一个莫须有的罪名人头落地,哪怕是先斩后奏他都有这个权利,没办法,谁让人家后台硬呢?

    “团座,这不是件难事,我想重建太平盛世的那一天很快就要到了。只要我们发奋图强,争取早一日消灭掉中国领土上的日军和共产党武装,太平世界转眼即来……阎长官曾在几天前的高层会议上说过,赶跑日本人那是大姑娘坐花轿———早晚的事儿!但对付共产党八路军就要另当别论啦,他们掌握着和我们相同的文化,又同属华夏后裔。但没办法,我们拥有不同的信仰,而且这两种信仰是水火不相容的。虽然是政治上的分歧,但必须依靠军事和武力来解决。比起日本人,共产党八路军才是党国和蒋委员长的心腹大患。如果不能亲手铲除他们,也可以利用日本人的手去削弱他们的实力,最好能将他们一举歼灭。这样一来,咱们也能放开手脚跟日本人决一雌雄!”

    铁海川放下两条手臂,一边活动着筋骨一边淡淡地说道:“我何尝不懂这个道理?只是强寇未灭,就要先拿自己的友军开刀,良心难安哪。要是能尽早将日本人赶出中国,我们和共产党之间也好有个了断。可要是抗战还没结束,我们就后院起火,自家人打起自家人来,岂不是让鬼子坐山观虎斗,从中得利吗?传出去也让人家笑话!”

    听了程副团长和团座各一席话,擅长左右逢源的参谋长刘冰河也只好开口了:“团座,我觉得在将来我89团可以寻求一个中间策略,既不耽误和日军作战,又可以限制八路军发展壮大。这样一来,我们两头干净,鬼子也不会看咱们笑话,八路军也不会觉得我们欠他的,您说呢?”

    铁海川叹了口气道:“想法是不错,办法呢?我不要听你们在这儿自我膨胀、高谈阔论,我要的是能从中斡旋、折中的办法,这才是解决问题的关键。而不是剃头挑子———一头热,你们明白我的意思吗?”

    “团座,其实我知道您为什么心情不好。这样,我手里有封前沿侦察哨送来的消息,我想您看了也许会有兴趣……”刘冰河故作神秘地从口袋里拿出了一张电报说道。

    铁海川揉了揉有些酸疼的眼睛,并没有表示出较大的兴趣:“算啦,我就不看啦,你念给我听吧!”

    刘冰河一口应承下来,好像念课本似的一字一句地读着:“那好……据最新消息,昨晚位于阳泉西北方向将军庙一带爆发了一场激烈的战斗:日军数十人组成的突击队妄图全歼驻扎在将军庙的八路军独立团,行动前被八路军哨兵发现后开枪示警,战斗一触即发。该战斗仅仅进行了二十分钟便以日军全面撤退的结果宣布告终。是役,八路军独立团死12人,伤15人。日军伤亡情况暂时不明,据悉,八路军独立团打扫战场时只发现了一具日军尸体,相关事态的后续整理工作仍在继续……”

    铁海川那对漂亮的剑眉微微向上一挑,他对刘参谋长口中所陈述的这场战斗的结果感到啼笑皆非。这伙八路是怎么打的仗?一个团的兵力去对阵日本人一支数十人组成的突击队,反倒让鬼子干掉了十二个人?真是笑话,看来八路军的战斗力不过如此。想想也是,毕竟他们只是一群没有接受过正规训练和军校教育的乌合之众,铁海川在心里嗔怪自己道:自己本就不该为此动气,说白了,谁又能指望得了他们这种队伍来决定抗战的前途呢?看来自己以后真该改改自己这个脾气了,不能听说那支部队打了败仗就要表现出一种“恨铁不成钢”的愤怒,这样不好。

    刘冰河进一步说道:“团座,要我说,真正能让你我感兴趣的并不是这支八路军部队胜败如何,而是这个团的番号和该部的指挥员身份。”

    铁海川打趣地回应道:“哦,听冰河兄这样一说倒真是启发我了,莫非这又是昔日哪个从黄埔毕业的八路军军官指挥的战斗?这倒是怪啦,在我看来,黄埔教官的授课水平还没有低到只能教出一些泛泛之辈的境地吧?”

    “团座,恐怕结果会让您感到不可思议。经我团前沿侦察哨得到的情报来看,该独立团团长不是别人,正是您的老朋友,原第67师25团团长杨龙菲。”

    刘冰河估计得不错,当铁海川听到这个名字后有如遭到了晴天霹雳一般,他甚至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进而开始怀疑参谋长刘冰河的眼睛和嘴巴是否出现了看错和读错的情况?这怎么可能呢?生死未卜的老学长竟然脱离了国军序列,转投了八路?这是真的?对杨龙菲向来敬重有加的铁海川宁可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那位昔日对三民主义视若终身信仰的老学长怎么会上了共产党八路军那条破船?这显然不合逻辑。

    “团座,我知道您对此人的身份持怀疑态度,我也一样。我已经委派前沿继续搜集这个名叫杨龙菲的独立团团长的信息,估计用不了两天就能得到消息。但是有一点已经得到了证实,那便是此人同你我一样,都是从黄埔军校毕业的。我想仅从这点上看,就已经可以坐实此人的身份啦!您想想看,整个黄埔系毕业生中,还有第二个叫杨龙菲的吗?”

    铁海川心里的最后一道防线也被攻破了,他在心里面回答的是“没有”。但生性耿直的铁海川却时刻保持着“活要见人,死要见尸”的思想,在真正见到这个名叫杨龙菲的八路军独立团团长之前,他宁可选择谁的话也不相信。

    “冰河兄,你我对杨龙菲应该都不算陌生吧?此人出身黄埔五期,就读期间还曾任步兵一队的见习队长,是时任黄埔军校教育长陈继承和校务委员余汉谋的得意门生。据我所知,此人颇谙排兵布阵之道,是个集城市攻坚和打防御战的老手。你觉得这样一个人,他有可能会败在一伙由数十人组成的日军突击队手中吗?”铁海川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