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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 颜色

    47.  颜色

    夹道两边,寒鸦在雪里扑腾争食,灰黑的羽翼分外醒目,可这些引不起楚钦半分兴趣,他昂首阔步地走着,觉得今日的相府聒噪得讨厌。

    到了思来居,下人恭敬地奉上茶水,一如数月前的一般,他的脸色才微微好看了些。

    “楚大人,相爷不在,您请自便。”

    虽说是自便,他一向不会乱走,但今日不同,他想去书房里看看那个传闻中的祸害。

    本来该住在客房,昨日宰相大人居然让他迁入思来居,吃穿用度无不按着上上宾的规矩办。不过卑污之尤,尚为戴罪之身,真是岂有此理!

    行至书房门口,侍从见是他,忙躬身行礼,楚钦不忙着进去,只问:“有人在里头?”

    “是公子在里面,大人吩咐过不让打扰。”

    “我不打扰,就进去瞧瞧他,你们先退下。”楚钦面无表情。甫一进门,只见一个脂浓粉厚,翠翘满头的人伏在案头,不由得唾弃一声。

    索欢听到响动,好整以暇地坐直,却不见礼,反稳稳坐着露出一丝深幽冷笑,“楚大人稀客,请坐。”似乎对他的到来毫不意外。

    楚钦听这俨然一派主人的口吻,心中不悦之至,更兼被“稀客”二字戳中痛点,瞬间脸色大变。自天牢一节后,他便少来相府走动,只是兢兢业业做好本职,只盼时间能叫宰相大人忘了那事儿。不想昨日凤麟告诉说,那男倌好生奇怪,近几日竟常常在大人面前提你——楚钦是又气又急,男倌嘴巴里能说出什么好话,他可是见过他煽风点火的手段,如不是他,柳川何以与自己撕破脸?说到底,他见罪于宰相,这男倌脱不了干系!

    “公子才是稀客,相府这地方,你一辈子也只能来这么一遭儿。”

    索欢轻启红唇,做叹息状:“我啊,巴不得早些出去,再别来这里,可惜,凤大人不同意,有什么办法呢?”说着颇羡慕地看着楚钦,悠悠笑道:“不比大人您,想来就来,不想来便是十天半月不见,凤大人也不会提起只言片语,当真是叫小的眼红呐——”

    这话极尽讽刺之能事,楚钦怒得上前喝斥:“你是什么东西,这般放肆!莫要以为大人看上你,我就不敢拿你怎么样!”

    索欢装模作样地拍拍胸口,眼神是万分嚣张。“不怕您听着刺耳,凤大人还偏就喜欢我放肆,像旁人一般平平淡淡,畏畏缩缩的,他还瞧不上呢。”

    这就是在编谎话了。他要扯起谎来,面不红耳不赤,有理有据,有恃无恐,且还真假参半,有章可循,让人不得不信——这个前面已见识过,现不多说,只说楚钦看他这样狂妄自大,心里越发讨厌,也越发鄙视。

    “喜欢?”他负手于后,冷漠道:“公子如此自信,那就祝你能讨得一世的喜欢,否则,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威胁。可若怕威胁他岂会坐在这里?索欢沉默有顷,抬眼凝望楚钦,微微有点逼视的意思:“又是死呢,大人是真厌恶小人,不过小人不明白到底哪里得罪了大人,竟让大人三番四次,必欲除之而后快。”

    “嗤——胡说八道!”楚钦昂首挺胸,对索欢甚是不屑,“本官为何要除你?公子说话之前可要三思。”

    “胡说?”索欢轻扬眉尖,“刑部天牢里,大人明明对我毫无兴趣,却硬要和柳都统争,大人好狠的心肠,居然想借交欢的名头掐死我,难道我风尘中人,连谋杀和前戏都分不出来了?柳都统也算幸运,稀里糊涂的反倒救了自己一命,否则你事成之后岂不推到他身上去。后来我到了宰相府,大人却还是不愿罢手,竟使出下毒这般上不了台面的手段,还有郡主那儿,宰相大人要纳无忧为妾的话,是您透露的吧?如此种种,索欢是真疑惑,到底哪里不对大人的眼,使您这样憎恨?”

    难以想象,衣冠楚楚,相貌堂堂的楚大人竟是个属恶狗的,咬住了就不放。索欢知道有人下毒,当然不会坐以待毙,从头到尾梳理一遍,排除了所有人,觉得也只有楚钦有动机和能力这样做。

    “不瞒大人,小人托身的妓馆,强人如林,倾轧残酷,小人能跻身公子之位,自有旁人不及之处,心细机变之类的不足道哉,唯独一个“信”字为众人所称道,亦为小人之自豪。”索欢信手翻着字帖,仿佛清谈般徐徐道来:“客人醉后真言,小人听过便忘,同行托付之事,小人铭刻于心,除此之外,小人以为欲信人,必先自信,故此对自许之诺尤其在意,旁人粒米之恩,小人经年思报,旁人一语之仇,小人刻刻不忘,如今大人您这一番为难,小人真的是很难忘怀呢!”

    楚钦一贯狠辣,却也敢作敢当,况且他瞧不上的人,根本不会存有忌惮,当即便冷笑道:“不错,是我做的,你不忘又如何?难道凭你卑娄贱民,能奈何得了我么?”

    索欢听罢,连连叹笑摇头,“楚大人莫要以贱民卑娄就任意欺之。千里之堤溃于蚁穴,大人是宰相大人的亲信,若非心有顾虑,如何今日来见我这贱民?若非要与大人消释顾虑,如何索欢会在此恭候大人?”

    “这么说,凤麟是与你串通好了的?”

    “青棘附绒,兔安可知?小人为大人释虑之前,大人可否先为小人解疑?”索欢嘴角一勾,指着字帖上一字问:“大人,这是何字?”

    楚钦不知这男倌一通神神叨叨的自说自话是何用意,听他问到实处,双眼往那字体上一扫,霍然俯身双手按桌,面色苍白瞪着索欢,咬牙低声道:“你识字?!”

    索欢短促一笑,悠悠行至他身前,伸指一弹他的腰牌,发出“叮”的清音。

    “这东西大人刻不离身,如何竟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