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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霍将军

    7.霍将军

    刚说完,右边牢房突兀地发出苍老嘶哑的笑声,笑了一阵,又变作撕心裂肺的咳嗽。索欢细细看去,哪里有人?只有呼呲呼呲的喘气声罢了,破风箱一般。

    过了半晌,只见角落里的一堆干草动了动,从里头爬出一个须发花白的老头儿。那老头儿极力地伸了个懒腰,索欢都能听见骨骼干硬的摩擦声,不禁有些担心他的骨头会不会散架。

    “老头子是听够了,你吓唬新人就不能想点新招儿?‘兔子一样’?嘿嘿,顶多也就三尾貂那么大!也只有这样没见过世面的小姑娘会相信。”

    三尾貂!索欢眯了眯眼。

    三尾貂是异国进献的宫廷神物,一来为庆贺景帝诞辰,二来示归顺之心,可是由于水土不服,仅三天就死了,景帝大为不悦,视为晦气,对外秘而不宣,平头百姓根本不知世上有这东西,更别说议论它的大小!

    脑子里想得虽多,却只是一瞬的事,他当即恭敬拜道:“前辈。”连自己不是姑娘的事都忘了澄清,不过他一直易弁而钗,雌雄莫辨,是不是姑娘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

    索欢借着低头的动作斜眼看那疯子,见他只是悻悻,对“三尾貂”一物并未流露出半分疑惑的样子,心中不禁暗自揣摩起来。

    老人拖着身子朝索欢这边爬来,呵呵笑两声,道:“丫头,你过来,跟老头子说说话儿。”

    索欢窘了一下,慢慢挪过去,把老人的手放在自己的喉结上,“前辈,我不是女子。”

    “原来是个小子!”老人细细打量了他一番,哼一声道:“妖佞当道,世道艰难,好好的儿郎,竟给糟蹋成这般!”

    索欢顿时惭愧不已,到底没接话,把是自己堕落逐欲的话说出口。他盯着老人,想透过他白蓬蓬的乱发辨清他的面容,可惜只能看见一张疤痕虬结的脸。老人被看得不悦,沉声道:“你看什么?到了这里,你早晚和我一样。”

    索欢没有收敛目光,反而笑道:“前辈误会了,我只想看看前辈是哪路神仙罢了,可憾前辈容貌毁坏,纵然曾有幸见过前辈,如今也是不识,索欢在此先告罪了!”说罢艰难站起,行了一个大礼。

    他说得十分坦荡,形容虽是女子的风流,举止却是中规中矩,不见一丝轻慢。老人敛下怒色,有些伤感的慈色浮现,“你起来吧!小东西好眼色,可惜如今,凭他是哪路神仙也救你不得。”

    索欢笑笑:“同是天涯沦落人,像前辈这样的人物在这里都是龙游浅滩,挣脱不得,索欢只是小小的娼门男倌,如何会妄想出去?!”他并没有起身,而是郑重叩首道:“对前辈恭敬是因为,索欢临死前能得见先朝功臣,实在是不枉此生!”

    那老头面露讶异之色,索欢见了,拿手帕掩嘴笑道:“恩客李大人喜欢和索欢说说先朝之事,以表对先帝的追思之情,其中便有三尾貂一事。前辈竟然见过三尾貂那样的稀罕物,必不是凡人了。”

    “哈!就凭这个?”另间牢房里一直不作声的疯人轻蔑道:“当年宫中谁不知那对宝贝玩意儿,王族、重臣就不必说了,就是亲近些的太监都知道。”

    “知道却不一定见过。我一路过来,见其他地方的罪犯都是成群地关在一处,偏偏这里一人一间,而且,”索欢看看四周,说:“此处潮冷,角落里挂满霉渍青苔,可知是天牢深处关押重犯之地。曾听闻,获罪王爷是要幽禁在芜宫的,获罪臣子则多发配流放,前辈被困于此处,绝不会是皇族宗室,免于流放之苦,应是高于一般大臣。结合前辈的年岁,我猜前辈极有可能是崛起于当时的功勋卓著的重臣,正因如此,才能受尽折磨却好好地活到现在啊!也是如此,索欢才能有机会拜见前辈。”

    索欢之话,涉及到景帝中期那段风雨飘摇,内外交困的时期,彼时涌现了好几位武雄文杰,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于将倾,北御戎狄,南抗蛮夷,革新政治,砥砺前行,这些人被称为奉德年间的中兴之臣,是老百姓心里神乎其神的存在,大可以呼风唤雨,保家卫国,中可以驱邪纳吉,兴旺门户,小可以包治百病,延年益寿。

    “那他也可能是奸臣,居心不良,同蔡芜那老狗一般!”好似故意唱反调,那疯子的刺耳声音又响起。

    “怎会?”索欢转过头惊讶道:“他感叹妖佞当道时可不是作伪,亦无须作伪——在此处有必要沽名钓誉么?”

    那疯人望着他怔怔片刻,突地邪笑:“美人儿,快转过去,我一见你的脸就想……”

    索欢无语地白了他一眼,转而看看老人,垂下眼眸,唇边含笑,显得无比柔顺。他缓缓道:“前辈身陷囹圄,心忧天下,实在可敬、可佩。”又顿了一顿,好似在思忖什么,突然眸中光彩四溢,抬眸惊喜道:“前辈莫不是——”他猛地掩住口,看看外头才压低声音:“平王之乱中被殃及的霍老将军!”

    老人一怔,脸上激赏之色淡去,看不出什么情绪,道:“你知道的还不少。”

    索欢心中叫糟,过犹不及,反叫他怀疑了。他方才确实激动,那位传说一般人物居然还活着!

    “霍将军!”索欢藏不住眼中的喜色:“您可能不记得李求汝大人了,他是您的门生啊!李大人常常提起将军,说您对他有提携再造之恩,还说过您大战平宛时,单手持戟连斩敌寇首级八颗,当真好豪气,好威风啊!”

    提起当年之事,老人的神色渐渐柔和了,盯着虚空处好久,才点头道:“李求汝……是有这么个人。”

    “噢对了!霍将军,我可以看看您肩膀上的箭伤么?”索欢凑上前热络问道。

    老人下意识地按肩膀,看向索欢的目光中有一丝探寻:“他连这些都告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