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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 巴掌

    堂厅之中,众人看着手拿破碎懿旨的女子,全都目瞪口呆。

  青衫女子赤红的眼底里湿润润的,隐隐可见在眼眶打转的晶莹。

  “太后未询问过我便下旨改嫁,难道在太后眼里,我燕云歌就是个物具,想送谁就送谁不成?”

  燕霖正欲起身上前,庆太妃连忙拉住他,意示他别出声。

  既然燕云歌心里不情愿站了出来,那他们就静待结果便可,若豫王府得罪了太后,王府的前途就完了。

  燕霖担忧的看着站姿笔直却显得极为单薄的女子,微微侧头,看了一眼跪在他身后的书童世林,手指微动,随后又急忙转过去盯着厅中唯一站起来的燕云歌。

  而书童看见燕霖的动作,垂下头颅,眼底一片幽暗。

  “王妃,奴才也只是个传话的。”

  那太监惊魂未定,看到女子手中还握着匕首,下意识后退一步,然后心思一转,弯腰劝道,“王妃若是不情愿,便回宫里去一趟康宁宫,王妃这般作为也叫人误会,惹了太后更不好打理不是。”

  燕云歌握紧了匕柄,依然被气到发抖。

  去宫中找太后?好啊!

  青衫女子忽将懿旨往身后一扔,临夏反应极快的慌忙接住,随后便看女子将匕首反转收回鞘中,气势汹汹走出府门。

  临夏心中一惊,跑到王府外,就见她家小姐一把夺过羽林军所骑的骏马,翻身上马后狠狠一夹马腹,往皇宫的方向跑去。

  当下,临夏心道,完了,她家小姐可别一个冲动,剑指太后收回懿旨啊!

  不行,她要去找公子来阻拦小姐做傻事!

  顾不得那呆傻了的太监,临夏提起裙角夺过骑上另一个羽林军的马匹,往城门口赶去。

  城门口,打首的一排兵将骑着骏马入城,黑色披风,玄色甲胄的袁弘光驾马走在一辆宽大马车的前面,随着马车后的一队将士缓缓走进城内。

  马车中,楚有卿看着小桌上那个小木箱,紧抿的唇角勾起浅淡的弧度。

  益州地灵人杰是个极好的地方,可惜因益河,两岸之地时常旱涝,每年都会死不少百姓,每年各地举行祭祀都无用,近几年竟大有以活人祭河神的举动,令朝廷百官束手无策。

  河防一事已经历尽十五年,而他登上摄政王的位子后,亲自着手将河防的最后一步终于完善,两岸百姓不再煎熬愁苦,他也急忙从益州快马加鞭赶回来,还给她带了不少好玩意。

  那双深邃的凤眸里如同一阵春风拂过,冷清渐渐褪去。

  正想着,忽然马车停下,外面杂乱之声扬起,剑眉轻轻折起。

  随后,袁弘光掀开马车帘子,楚有卿惊讶的看着临夏探进半个身子。

  临夏焦急道,“公子,小姐她跑进康宁宫去找太后理论了,您快去拦住她!”

  顿时,男人神色骤然一冷。

  康宁宫。

  羽林军手持长弓里一层,外一层将正殿围了个结结实实,被侍卫们护在身后的太后脸上布满怒气。

  “豫王妃对懿旨不满,还要来杀了哀家解气不成!”

  “太后言重了。”

  女子一袭青衣薄衫立于殿中,漂亮的桃花眼危险的眯起,唇角啜着毫无温度的笑意。

  “太后尊贵无比,云歌怎敢对太后起杀念,您看我离您那么远,能对您做什么啊?您这忽然让羽林军将云歌围起来,倒是云歌有些惧怕呢。”

  她嘴里这般轻飘飘的说着,手里动作却是不停,细白的指灵活的翻转着那把匕首,锋利的刃边寒光刺眼。

  “太后是对云歌不满?这么多人云歌实在害怕。”

  “你这恶妇休要狡辩!”太后怒气冲冲道。

  方才她手持匕首气势汹汹冲进殿里,那样子,好像要将她活剐了一般。

  太后越想越气,扬声道,“来人!将豫王妃押入宗正寺!”

  “太后这是要对云歌动刑?”燕云歌匕首一收,语气极为强势而镇定。

  “太后为云歌赐婚改嫁的确是好意,但从头到尾未询问过云歌的想法,强迫我改嫁,现在云歌只是来想太后问个清楚,太后便要将云歌押入宗正寺!”

  她勾唇冷冷一笑,“云歌自知自己不过是宗亲王妃而已,但太后今日之举欺人太甚,小小宗亲随意支配婚嫁不过一纸笔墨,那日后宗亲性命呢?莫不是弹指之间?”

  这番话听得太后脸色大变,尤其这咄咄逼人的质问,仿佛她真是这念头一般。

  燕云歌说过,做事总会留条后路,即使没路她也要强硬的挖出一条来。

  至于现在她的后路……细白的手抚上胸口,那双桃花眼里瞬间涌出委屈之色。

  “毫无征兆便要命云歌改嫁,询问未果反而被押入宗正寺,偌大的燕氏旁脉对皇上,对太后会怎样的心寒至极!”

  “你……你强词夺理!”

  大庭广众,众目睽睽,明明是燕云歌拿着匕首闯进宫中,现在竟然颠倒黑白反过来指责她!

  太后捂住心口,难以置信的指着殿中委屈不已的女子,气得呼吸都有些困难。

  然,就在此时,殿外传来一些动静,太后看见那明黄的龙袍出现时,眼睛一亮,但是目触随后而来的几人,脸色阴沉的滴水。

  秦楚氏在外面看见一层层羽林军手持长弓的模样,心就紧紧的提起,进来看见燕云歌完好无损的模样,这才吐出一口气,随后又心疼的快步过去。

  “云歌!我的女儿……”

  数十日前被燕华绑架受了那么些伤,如今又被这么些人刀剑相指,气愤的将犀利的目光投向那高堂之上。

  “太后忽然下旨命我儿改嫁,现在又这般光景,民妇斗胆问一句,太后究竟意欲何为!”

  往日恩怨她已经放下,现在只求女儿能够平安一生,但今日之事,太后着实太过分了!

  太后见秦楚氏这般质问的语气,心中怒火难平。“分明是豫王妃拿着匕首欲害哀家!哀家不过看她年轻守寡,想于她赐段良缘,有何之错!”

  秦楚氏听她这强硬又不讲理的说辞,顾不得什么身份贵贱,直冲冲道,“云歌如今甚好,就不劳太后费心关照了。”

  太后年轻时就于她不对付,如今是非恩怨积累甚久,想用太后之尊欲害云歌?

  秦楚氏眼底划过一道浓浓的戾气。

  她若敢对云歌下手,她定能将她拉下太后之位。

  仅需一张遗旨!

  燕云歌看着秦楚氏大有撸袖子上去打架的架势,连忙安抚的拍拍紧握着她的手,压下心底那份惊喜和暖意,轻瞥身侧那一袭墨袍矜贵冷清的男子。

  唔……完了,小舅舅脸色不太好……

  燕蒙轻咳一声,上前挥退侍卫与羽林军,待正殿中清静之后,又命人赐了座。

  燕蒙看着沉默却极为强硬的母女,眸底阴郁难化,但语气缓和道,“云歌若不愿改嫁,朕再下道圣旨撤了便是。”

  “毕竟强扭的瓜不甜,太后本意也是为你着想,你这反应确实太过冲动,惊着太后了。”

  “嗯。”燕云歌要的就是这个结果,眼睛却轻飘飘落到对面沉默不语的小舅舅身上,见他目光低垂毫无反应的模样,心底有些不安。

  于是起身道,

  “那云歌就多谢皇上了。”

  听到这样的结果,秦楚氏急忙起身,“既然如此,那民妇与云歌就告辞了。”

  若不是听临夏言云歌独自闯入皇宫,她才不会来这乌烟瘴气的地方。

  太后看着燕蒙示意的眼色,压下熊熊烈火冷哼一声。

  燕蒙同样掩住眼底的阴冷,点点头,随后落至墨袍男子身上,勉强扯出一抹笑意。

  “益州河防一事,摄政王与朕一同去御书房吧。”

  楚有卿默然的点头应下。

  燕云歌见男人还要留在宫中,只能失望而归。

  不过她并未回豫王府,而是跟随秦楚氏回了北城秦府。

  刚跨进府门,两个白净的小公子便扑上来,一个抱腰一个抱腿。

  “姐姐~”

  秦家主收到秦楚氏一个瞪眼,连忙上前,一手一个,拽着后衣襟欲将两个小团子拎走。

  “姐姐身子还未好利落,你们两个小王八蛋轻着点……”

  “不嘛,我们要和姐姐玩!”

  燕云歌垂眸对上两双乌黑清澈的眼睛,眼底神色微柔,抬手阻止道,“无事。”

  秦楚氏见燕云歌这不排斥的举动,眼底喜色升起,上前拍开秦家主的手,拉着秦正则,秦灵均退开几步。

  “姐姐来了,还不快和爹爹一起去把好吃的端来?记得让人送壶香茶。”

  秦家主带着正则与灵均去了膳房,秦楚氏带着燕云歌先回了云亦楼,将染了汗湿的衣衫换下,特意查看了燕云歌身上与脖颈的伤口,这才带燕云歌回到正厅。

  “这都过了午时了,用完膳再回去。”秦楚氏先让燕云歌坐在侧堂膳桌前,将奉上的香茶斟满茶盏。

  燕云歌端起青瓷茶盏,听着秦楚氏道,“日后莫要再这般冲动,太后地位这般尊贵,岂是你能顶撞的,不想接旨便好好商论,我听临夏说你还把懿旨划碎了,真是胆大包天。”

  秦楚氏摇摇头,无奈道,

  “若不是如今局面僵硬谨慎,你能不能活着走出康宁宫都不一定,你呀,就是给你狠狠一棍子,你才知道疼。”

  温热的茶水滋润了干涸的嗓子,微苦的味道这才让燕云歌感觉到了饥饿,发觉如今已是过午。

  “我就是知道今日小舅舅回京,才敢杀进皇宫的,没有小舅舅,我还不敢呢。”

  又喝了几口茶水,饥饿感才稍稍缓解,燕云歌嘟着嘴不乐意道,“懿旨到王府之时,我都快气死了,太后这般举动明显是把我当做棋子玩弄!”

  “而且,我就算嫁,也要嫁小舅舅啊……”

  “嘭!”秦楚氏闻言,不满的拍桌,警告的目光扫过。

  “说了多少遍了,你日后不许再提及此事!你想祸害谁,都不能祸害楚王府,知道吗?”

  “我嫁人怎么就是祸害了?”燕云歌眉头一拧,抗议道。

  随后看着手中清茶,饥腹之欲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干脆放回桌上。

  “我心悦小舅舅,想要嫁给他,我有错吗?”

  “你知道他是你舅舅,若日后你们成亲,让世人怎么看待?舅甥乱伦,楚家德行沦败,养出了这样大逆不道的儿子与外孙?”

  秦楚氏眼里是毫不遮掩的质问与坚决。

  “你一心想要满足自己,你可想过你舅舅?天涯何处无芳草,云歌你怎么就这么死心眼,认定有卿一人了呢?”

  燕云歌被秦楚氏那句“你可想过你舅舅”戳中了心脏。

  是,她行事莽撞,只顾一时解气,不计后果,但……她做不到远离小舅舅。

  为了小舅舅买凶杀人,甚至遗忘掉当初他遣派将士押她入云中寺,还有那枚她不欲看见的楚家令牌。

  燕云歌想,或许楚有卿便是她的劫,走不了,逃不开,只能飞蛾扑火般前行。所有都是未知,但结局无疑就两个选择,或生,或死。

  她垂下头,浓密的睫毛遮掩住眼中的挣扎,有些颓败。

  “母亲,别逼我了……”

  秦楚氏看着原本骄阳般高傲的女子忽然落寞,心中堵涩难受,这模样真是像极了那些年的她。

  她深呼吸一口气,主动避开这个满是矛盾争吵的话题,“你小叔燕霖知道太后懿旨,态度如何?”

  “并未注意。”燕云歌配合的跳过,敛眉浅思,才道,“只记得庆太妃都未起身接旨,那时厅堂众人都未出声。”

  “那说明庆太妃也是不愿你改嫁燕霖一事,至于豫王这个位子,燕柏身亡满一年,燕霖嫡子的身份,继为豫王是没问题的。”

  “庆太妃也不愿……”燕云歌总觉得这件事有些蹊跷,却不知令她困惑的一点出自哪里。

  燕云歌第一次与自己最亲近的人一同用膳,饭桌上两个小弟弟话痨的不行,所谓食不言寝不语,被秦楚氏好一顿教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