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第十章:宋知陆的心病

    傅江沅是她的心理阴影。

  其实也没有这么夸张,但无论什么时候,她见到傅江沅,她都是阮空星五岁那年见到的高高在上的样子,让她觉得不可逾越,让她觉得难以攀登。虽然这也是事实。

  她第一次见到傅江沅是在老家,那会过年,她跟着小伙伴出来玩,坐在冰车上“呲溜”一下滑了下去。下坡的坡度大,她一时间没能刹住车,直直冲了下去,一只脚踩进了雪水中,整个人都跌了个大跟头。

  她浑身脏兮兮的,可前面就是一辆黑色的小轿车。有男人打开后车门,紧跟着就是一只穿了白靴子的脚落了下来,然后是另一只。

  她顺着这双靴子看上去,看到了穿着毛茸茸的连衣裙的女生,她披着一头长卷发,脑后有一个蝴蝶结,她身上很香,长得也很漂亮,精致极了。她就站在女生的对面,拘谨的捏着衣角,她只觉得自惭形秽,甚至有些难堪。

  她的眼神那么冷,她压根一点都没有表现出来嫌弃这个地方脏乱穷,可阮空星一眼就看出来,这个地方配不上她。

  她没想到自己会在回家后继续看到这个女生。

  此时她才知道,这个女生的名字叫傅江沅,是她家八竿子打不着的远方亲戚,这次回来,是跟着有事要办的大人,为了拿族谱的,

  而她的爸妈,有求于他们。

  这里是农村,教育条件很差,她爸妈是想求他们,能不能把她弄到城里上学。可就在她进了屋子收拾干净自己的时候,她对上了傅江沅的眼神。

  那么冷,那么蔑视,她的语气那么轻慢:“就是她?”傅江沅这样问道。

  她有种自尊心被俺在地上摩擦的羞耻感,但她的爸妈仍给他们赔着笑。

  最后的最后,她的确来到了城里,不过不是来这里念书,而是来这里成了一名花样滑冰运动员。

  在进入国家队之前,她是自己的花滑班里最强的。但无论她多强,都会听到一句话。

  “可还是不如江沅姐姐啊。”

  后来进入了国家队,教练称赞她有天分,可随之而来的还有一句询问。

  “你觉得她跟傅家那个小姑娘,哪个更强一些呢?”

  ——综合条件的话,我还是比较看好傅江沅吧。

  傅江沅傅江沅傅江沅——永远都是这个名字压她一头,无论她到了哪里,无论她选择了什么道路,这个讨厌的名字永远压了她一头,这让她心里很难受。

  唯一值得高兴的是,后来她出了些成绩,大家也逐渐看得到她了,没有人再在她面前说傅江沅怎么样傅江沅怎么样?

  可现在,她又要重温这个噩梦了。

  她的确没有傅江沅优秀,至少在这个时候。在这个阶段,她是真的还赶不上傅江沅。

  这让阮空星感到很挫败……这个人好像生来就是为了让她感到挫败、感到难过的。

  阮空星深吸一口气。走了出去。

  她没想到会这么快就碰到傅江沅。

  她的身边站着他的搭档,两个人正好迎面走过来。她打招呼也不是。不打招呼也不是,就在她楞在原地的时候,对方已经带着自己的搭档径直从她身边走过去了,就好像压根没有看到她一样。

  她傻站在原地,一句话都没有说。她心里有一种说不上的难堪和落空感,让她一时间做不出任何反应,还是宋知陆敲了敲她的肩膀:“怎么了?”他问,“碰到了认识的人吗?”

  “嗯。”她含混地应了一声,并没有细讲。

  他们各自上了场滑了两圈热身。他们上场在很前面,几乎走出去没一会就直接站在了冰场上。

  而尽管阮空星不停的试图调整状态、试图让自己恢复最佳状态,都收效甚微。直到宋知陆拉起了她的手,她还是大脑里一片空白。她隐约听到他说“要开始了,大小姐”,然后熟悉的音乐响起,她的身体几乎是自发的动了起来。

  这是她的肌肉记忆。这个肌肉记忆可以让她僵硬的完成表演,但不能让她拿到奖杯。

  阮空星深吸一口气,身体腾空——第一次托举来了!她被宋知陆托起来。

  他今天很稳,出乎她意料的稳,这让她的心进一步安定下来,但她错过了进入情绪的最好时间,哪怕她现在已经开始意识到了自己在赛场上、并且在努力进入状态……可是没有用,她进不去。

  她像是把所有的感情都用在了昨天晚上,昨晚那一曲的情感爆发将她整个人都掏空了,让她今天连一丝一毫的感情都无法再挤出来。

  没有爱,也没有绝望,没有高兴,也没有悲伤。

  她遵循着肌肉记忆完成了正常表演,如果说有什么值得人高兴的点,那就是她没有失误、没有在任何一个不该丢分的地方丢分、没有犯下任何一个愚蠢的错误。

  不,也许她今天一开场就犯了最大的错误。她过高的估计了自己的重要性,让傅江沅对她产生了过大的影响,她……

  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下场的。

  她听到观众席上的欢呼,又看到傅江沅的入场。观众的欢呼是因为她吗?还是因为傅江沅呢?

  为什么她该死的到现在还是无法逃离傅江沅的影响!

  阮空星捏紧了拳头。她抿紧了嘴唇就连赛后采访都全权交给了宋知陆。她并没有意识到自己保持着什么样的表情,因此没有注意到宋知陆担心的询问。终于,她在最后的最后,见到了退场的傅江沅。

  她正在和她的搭档讨论什么,这次迎面而来,终于给了她一个眼神。他们大概在说她,并且毫不避讳。

  “她?”又是那个轻蔑的眼神,“绣花枕头一包草罢了,最多拿个银牌,可那又怎么样呢?”

  那又怎么样呢?

  不是第一名,接下来的排名又有什么意义呢?

  真不愧是傅江沅能说出来的话。可阮空星不得不承认,她说的很有道理。如果不是第一名,如果拿不到花样滑冰大奖赛的入场券,又有什么用呢?

  这不过是国内的选拔性赛事,还有很多更强大的人压根没有参加。她在这里都不够出色的话,接下来又能成什么气候呢?

  她安静的等待自己的排名。

  傅江沅的预言非常准确,她和宋知陆果然……果然只拿了银牌,以0.3分只差输给了傅江沅。

  她站在领奖台上,百思不得其解。

  她知道一件事,只有滑的最好的人才能拿冠军。

  这是十一年来她一直心知肚明的,从少儿组到青年组到……哦,成人组失利。可“滑的好”这个概念让人越来越困惑了,她努力跳舞,努力学习技巧,自认对音乐的感知力也很强,可到底差到哪了?

  她看比赛,自己分明很美,步伐很美,技术分也应该很高,可那点分差到底差在哪了?

  她也不能懂那句“绣花枕头一包草”到底是什么意思,难道是她不够优秀吗?

  尽管她今天状态不好,但在这个赛场上,她仍然有信心给自己打出足够高的分数,她不知道为什么傅江沅会这么看不上她,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执着于想要被傅江沅认可和高看一眼,仿佛这样就能赢一样……但分明什么影响都没有,什么意义都没有,什么价值都没有。

  她分明只是一个与她的生命生活完全无关的路人甲,她究竟是为了什么,才在傅江沅的身上投放了如此多的注意力呢?

  阮空星不明白。

  她没有再去想这个问题,她也没有时间再去想。

  她和宋知陆的成绩不错,他们最终拿到了世界花样滑冰大奖赛的入场券,他们只剩下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去准备这场比赛,她压根没有多余的时间再去考虑傅江沅的事。

  她想赢。

  但尽管如此,教练还是给他们放了一天的假。木下真修和金成秀不知道从哪里打听到了这个消息,她几乎是前脚有了假期,后脚就接到了木下真修的电话。

  他们说要带她去逛街,打扮一下她这个土姑娘。阮空星看了看自己的衣服:她穿着白色t恤衫和黑色牛仔裤、白色运动鞋,就是再普通不过的、走在人群里会被迅速淹没的穿着打扮,说不上好看,但是也绝对说不上土,偏偏木下真修坚定的想要带她去。

  在再电话里被纠缠了长达十分钟之久后,她终于答应了下来。

  其实阮空星觉得自己并不需要那么多新衣服,因为她并没有什么要穿新衣服的场合,她的大部分时间都穿着冰鞋和训练服,在宿舍和冰场之间奔波,仅有的几件新衣服甚至到今天为止,放了快一个月,都还压根没有上身。

  不过木下真修他们希望她再漂亮一点,也许他们也是担心她没有拿到理想的成绩而感到不高兴,所以想要安慰她。

  尽管他们平时怼来怼去的,但阮空星清楚木下真修和金成秀是真的为她好的,她不愿意辜负他们的好意。

  她于是出了门。

  北方九月份的天气已经开始冷了起来,她在出门时加了一件外套,但仍被风吹的瑟瑟发抖。她出了酒店才发现这两人就在门口等她。

  木下真修穿了白色打底毛衣和红色针织外套配白色牛仔裤,金成秀则是穿了黑色风衣,还认真做了发型。本来阮空星没觉得自己土的,但跟这两个人站在一起,她立马觉得自己简直要土破天际了。

  而且这两个人身材都很好,木下真修一米七五,金成秀一米八二,因为是运动员的缘故,因此身体线条都很好看,很能撑衣服。

  她摸了摸自己的耳朵,讪笑两声:“这么一看,我好像确实是有点土哈哈……”

  木下真修毫不留情的吐槽她:“你这已经脱离了低级的土,你这是高级的土,土出了不一样的意义,土出了唯独属于你的新风采,阮空星,准备好了吗?”

  “哈?”阮空星一愣,木下真修又开始中二发言,她朝金成秀投过去一个求助的眼神。

  “金成秀!你看到我的眼睛了吗!它里面写着SOS,我最好的朋友,你快来救救我!”

  金成秀直言谢绝:“你的确是让需要救救,不过不是我来救你,是木下真修救你,救你的穿搭你的发型……我们今天的任务是让你焕然一新,从衣服到心情。”

  “啊这……”阮空星愣住了,果然,下一秒她就被木下真修拉着上了出租车,他们直冲美发沙龙,并且由金成秀掏腰包给她烫了头。

  她清汤寡水的寡淡发型马尾辫终于在这一天彻底告别了她。

  阮空星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一时间无语凝噎。

  烫头前她是清纯女学生,烫头后她是成熟辣妹,除了身高和衣服撑不起来这个气场以外,其他真是没有什么好挑剔的。

  他们烫完了头,木下真修立马开始一条龙服务。他给她挑了马丁靴和短裙,上半身是黑色针织衫,这一套一上身,她整个人感觉立马就变了。

  她蜕变了,她不再土了。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在收拾前她一直觉得自己也不是那么土嘛,现在收拾起来了她才知道自己有多土。她已经从山村小土妞晋级到了都市丽人了。

  有句话说的真没错,就是那个人靠衣裳马靠鞍,她换了一身衣服,好好打理了自己,她忽然觉得这样的自己站在傅江沅面前,也是完全不会感到自卑的了。

  奇怪的是她的心情也真的随着这一身衣服的换去而振奋起来。原本因为比赛失利而造成的精神萎靡彻底消失不见了。她于是对着木下真修露出一个笑来,真心实意的道了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