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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053

    卫孟喜揉揉眼,又搓了搓脸,多出来的男孩个子不高,小脸蛋比以前白很多,但依然是眉清目秀,眼睫毛又长又浓密,鼻子高挺,还有一头标志性的小卷发,不是二蛋又是谁?

    准确来说,是长大了一丢丢的二蛋,身高居然都快赶上自家这四个了。要知道他去年可是比他们矮呢,这一年卫东几个像是吃饱了饲料的小猪仔,身高窜窜窜的。

    这孩子天生自然卷,以前在村里为了不招人眼,他妈妈都是直接给他剃光头或者只留短短的发茬子。但卫孟喜见过稍微长一点的样子,不会忘记。

    单眼皮,狭长眼,卷发,当时还说他长大肯定是个很有特色的帅哥。

    “二蛋?”

    “卫阿姨。”小子腼腆的笑笑。

    她原以为,自从去年那一别,她将很多年,或许是终生不会再见得到他们。

    走的时候很匆忙,几乎是逃命一般的速度,但事后想想又后悔,后悔当初为什么不问他们一声,要不要跟她一起走,虽然碍于介绍信户口工作啥的,不一定现实,但没问,就是她的疏忽。

    她就这么失去了自己重生以后交到的第一个朋友,她也曾沮丧过。

    “快看,妈妈吓傻了,我一开始也以为做梦呢。”卫东哈哈大笑,他刚回来看见多出来的小孩,只觉着熟悉又陌生,他挠挠头。

    倒是根宝还记得,自己在他们家吃过鱼,那大概是世界上最美味的鱼,想忘也忘不了。

    卫孟喜一把抱起孩子,说话都打颤,“小家伙你咋来了,你妈妈呢?”

    二蛋高兴得脸都红了,本来就腼腆,此时更像个小姑娘,他指指门口,“妈妈。”

    柳迎春和一个中等个头,皮肤黝黑但十分壮实的男人站在一起,正看着卫孟喜笑。

    一年没见,柳迎春好像长了点肉,头发剪短,穿着一身崭新的解放装,以前那种心如死灰的感觉没了,取而代之的是生机和幸福,眼尾虽然有皱纹,但面色红润,看着挺符合她的年纪。

    柳迎春是1954年生人,虽然跟陆广全同班,但年纪比陆广全大两岁,今年刚二十七,正是一个女同志最漂亮的年纪。以前一直低着头沉默寡言,大家好像都习惯了叫她“二蛋妈”,不知道她的本名和年纪,此时整个人真的是焕然一新!

    “二蛋快下来,别累着你卫阿姨。”

    卫孟喜一把拉住柳迎春的手,先是互相打量,从头到脚。

    “你胖了。”

    “你胖了。”

    俩人异口同声,可不是都长肉了吗?

    柳迎春笑,捏了捏卫孟喜的胳膊,“你先说。”

    那卫孟喜可就不客气了,埋怨道:“你咋才来,也不提前说一声,这大半年我给你写过信,你咋也不回我?”

    自从去年刚到矿区收到一封她的主动来信,卫孟喜跟她的联系就断了。

    “对不住,我去上学了,忘记把新地址告诉你,就……”柳迎春不好意思的笑笑。

    去年,菜花沟传过一段时间她的坏话,就说她不自量力,小小的初中毕业生也敢参加高考啥的,当时卫孟喜还鼓励她不要被流言影响,反正自己的人生自己做主,能考上是天大的好事,考不上也不枉努力过。

    话是这么说,但她也没想到她真能考上!客观来说,她都初中毕业很多年了,文革前就没考上高中,重新恢复高考能跨级跳,考上大学的几率也不大。

    “考上哪个学校?”

    “书城医专。”

    卫孟喜想起来,她是说过曾经想学医的话,“恭喜迎春姐,心愿得偿。”

    一个寡妇,婆家娘家都死绝了,就是去上大学也只能带着儿子。但宿舍是公用的,孩子小,会哭会闹,生活习惯也跟大人不一样,她怕影响到室友,干脆咬牙在校外租了一间小房子。

    她既要保证学业,又要为生活费房租孩子吃穿奔波,恨不得一天二十四小时掰成四十八小时的用,没收到卫孟喜的信,也就没想起来告诉她一声。

    没有户口就上不了幼儿园,她又不可能把孩子背身上去上课。二蛋就是这样在书城的小房子里“住”了快一年,那可怜样卫孟喜都不敢想。

    小孩那么旺盛的精力,她家这几个要是把他们关在屋里一天,等她回来屋子就没了。

    柳迎春愧疚的摸了摸儿子的脑袋,母子俩笑起来是一样的腼腆。不过,卫孟喜也没忘记跟她一起进来的男人,他的头发也是微卷的。

    柳迎春不卷,儿子卷,这个男人的身份,卫孟喜心想不会那么巧合吧?倒不是说她重新谈对象或者改嫁不好,寡妇再嫁天经地义,但总不会巧合到她后来谈的对象也是个卷发?但要说是二蛋的亲爹,她是不信的。

    那个男人好像叫许军,许军都牺牲好几年,抚恤金都发给孤儿寡母了,又怎么会死而复生?

    可看长相,二蛋和他又隐隐有点像。

    二蛋虽然看着腼腆,一眼看去更像柳迎春,但仔细看的话会发现,他的鼻子高挺程度,嘴唇的厚薄程度,都跟这个男人有点像。

    柳迎春捏了捏她的手,“咱们进屋说。”

    几个孩子叽叽喳喳在院里,一会儿弹玻璃珠,一会儿逗狗,压根不关心大人进屋说啥。而屋里,卫孟喜也听到了一个堪比小说情节的奇迹。

    是的,这个男人就是二蛋的亲爸爸,许军。

    许军今年十二岁,比柳迎春大五岁,俩人结婚的时候他已经属于这个年代名副其实的“大龄青年”了,但因为当时在部队上当工程兵,还是一名排长,回乡下谈对象还是很受欢迎的。

    柳迎春长相清秀,话不多,无父无母,俩人第一次见面就觉着合适,很快扯证结婚。一个在家挣工分,一个在部队当兵,聚少离多。

    后来孩子出生前,他已经当上连长,在参加西部湾战争的时候儿子还未出生。本来是想要等战事告一段落的时候就回家的,谁知却因为一场意外造成重伤,人也失踪了。

    所有人都以为他牺牲了,而且是遗体都没找到那种,部队也是等了很长时间没看到他回来,又有迹象表明他确实牺牲,这才给家属送信。

    其实,他那段时间并没死,只是身受重伤,被边境农民救下,养伤花了半年时间,等兜兜转转联系上部队的时候,部队干脆让他将计就计,重新安排一个身份去打入敌人内部。

    具体的细节他连妻子也没透露,卫孟喜理解,自然不可能追着刨根问底,反正只要知道他于年初圆满完成任务,升为团长,等再回到菜花沟的时候才知道妻子已经考上医专,母子俩都去了省城。

    找到妻儿后,一家口喜极而泣的团圆景象自不必说,许军触动很大,既然妻子是不可能离开书城的,她好不容易考上的大学不可能放弃,但他可以转业。

    于是,他向部队申请转业到地方,适合他的兵种和专业技能的只有大型厂矿单位,而在距离书城市不远的地方,就有金水煤矿。

    他选择到金水煤矿来,部队上很快同意,安排的职位也不低,居然是机修科主任,专门负责的就是各类大中型设备的维修维护,甚至采购以后可能也要走他们这一块。

    卫孟喜咋舌,“那敢情好,以后他跟我家小陆就是同事了。”

    忙使卫东和根宝去把爸爸叫回来,加什么班啊,你老乡,同村老乡来了,赶紧回来。

    以前在村里,二蛋就是最喜欢跟他俩玩的,看电影都要互相帮忙占座的交情,立马小尾巴似的跟上,“我,我跟你们去,可以吗?”

    狭长眼翘睫毛,眼睛水汪汪的,真像一只小鹿。

    “那你可得跑快点,我卫东现在是我们班跑最快的,谁也追不上哦。”

    “嗯,好。”小伙子腼腆的笑笑,但也绝不会落后。

    卫孟喜安慰两口子,“你们放心,我家这几个熟,不会丢。”这矿区都快成他们的后花园了,哪儿到哪儿要是有近路的话,别人不知道他们都一定会知道。

    果然,这里话音刚落,还没分钟,陆广全就回来了,还穿着那身新衣服,但头上已经戴上安全帽,准备下井了。

    两个男人见面,少不了要寒暄几句,虽然相差七八岁,但许军也不是话多的,跟陆广全倒正搭,以前在菜花沟关系也比普通社员要好些。

    “我去炒俩菜,你们慢慢聊。”虽然她和陆广全是吃过的,但朋友来了再陪着吃一顿是必须的。

    许军和柳迎春是下午才到矿区报道的,办完手续,把行李安顿好,没来得及吃饭,那就炒个大蒜茄子,切一盘卤肉卤鸡,来个洋柿子炒鸡蛋,炒两个时令蔬菜,再烧一盆青菜汤。

    现在的锅灶好用,火力来得猛,只要洗好切好,几乎是不停歇的下锅洗锅又下锅,速度快到柳迎春都反应不过来。

    “小卫你咋……咋这么快呢?”

    “过几天你就知道了,先吃。”反正她卖卤肉又不是秘密,以前卖快餐的时候为了多争取一点看书学习的时间,她比这还快,比这还一气呵成呢。

    整治上一桌饭菜,两口子又陪着他们边吃边聊,孩子们其实也不饿,但好朋友嘛,当然是要陪着二蛋,哦不,许久治吃饭的。

    二蛋的大名叫许久治,可能是大家都觉着“二蛋”不好听,傻里傻气的,就全都改口叫许久治了。

    “这名字也是他爸当年的信里说的,寓意咱们国家长治久安,永无战事。”

    卫孟喜知道她又想到“守寡”那几年的苦日子,忙把话题岔开,“许哥,你准备啥时候正式上班?”

    许军在许式一族里排行第,她跟着陆广全按照村里的辈分称呼。

    “先把住的地方收整出来,下个礼拜一吧。”

    “那行,明天我去帮你们收拾怎么样?”

    许军进门就知道她现在可是大忙人,做着正经生意的,“咱们之间不用客气,你忙你的,等收拾好了还要请你们暖房呢。”

    他终究是团级干部转业,又是立过功的,矿上就是没房子也得想办法给他们腾一套出来。房子小,行李也不多,收拾起来也不用多长时间。

    卫孟喜从善如流,“那行,要是有什么我们能帮上忙的,你们只管说。”转而又说起自己明天要去金水市,他们需要啥能帮忙带回来。

    她能明显感觉到,陆广全的心情更好更放松了。跟徐良虽然也有话聊,但因为是她要求着办事,他内心深处告诫自己要帮她出力,每说一句话也是经过深思熟虑的,但跟许军不一样,他俩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又是同一个地方出来的,国人的“同乡”情节还是很重的。

    平时看谁都不顺眼的苏奶奶,对许军和柳迎春倒是很和气,走的时候还帮着一起送到村口,嘱咐有时间常来玩儿。

    “别看了,我脸上没花儿。”

    卫孟喜收回目光,“你不是不喜欢应付咱们这些‘穷亲戚’吗?”怎么今天这么热情。

    “真正的穷人是精神贫瘠的人,有些人目前经济困难不代表精神也贫瘠,你这些朋友里,也就这两口子还行吧。”

    “拉倒吧,桂花嫂不行吗?”

    “太笨。”

    “那文凤呢,你别说她也笨。”

    “胆小如鼠,成不了气候。”

    卫孟喜:“……”

    好吧,她就不该问,这老太太嘴里不会有好话的。

    她又不是她妈,就是她妈也没管过她跟谁交朋友,朋友一定要找比自己强的人吗?那叫抱大腿,不叫朋友。

    “你的小学毕业证不打算用了?”

    卫孟喜一拍脑门,差点忘了,前几天听说初中补课班开始招生了,她把小学毕业证拿出来放桌上,一忙又忘了。“我明儿就去报名。”

    “哼,这还差不多,要是不读书,你也就有点小聪明,饿不死而已。”苏奶奶还问怀里的小呦呦,“你说是不是啊宝?”

    呦呦忙着吃巧克力,敷衍点头,这是久治哥哥给她的哟,她一次也才舍得吃两颗而已啦。

    卫孟喜本来不是忘性大的人,但因为太忙,经常是做着某件事的时候又横空冒出另一件事,一被打断,时间被第件事占据,她就想不起了。

    苏奶奶虽然说话不好听,但确实经常提醒她,有些时候她都记不得这件事了,老太太还能言之凿凿的凶她,说她这样的在旧社会连大丫鬟也当不上。

    苏奶奶之于卫孟喜,相当于半个不情不愿还嚣张跋扈的老秘书吧。

    ***

    第二天交完材料,当然,执照没办下来,她就不可能把四千块付给姚永贵。

    有钱欠着,他不为别的,就为拿到钱也得出点力,一旦钱付清,那就别想了,帮忙是情分,不帮他也能说是本分。

    除了买东西和吃饭的,卫孟喜这几天又挣回一百多,勉强能维持家用,剩下四千块她藏在老地方,必须保证要用的话立马就能拿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