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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

    裘化真笑着打招呼,沈掌柜立刻起身,对大东家道:“大东家,这位就是那位裘姑娘,先前的酸笋、花椒油,还有昨天的踏雪寻梅,都是出自她手。”

接着又对裘化真引荐:“化真丫头,这位就是咱珍馐坊的大东家,姓孙。”

孙老爷约莫五旬年纪,穿着万字暗纹杭绸直裰,腰间系着嵌明玉的腰带,适中身材,裘皙的容长脸儿上,一双眼睛分外有神。

这是一个气度雍容保养得宜的老人。

裘化真上前福了一福:“孙老爷好。”

孙老爷受了她的礼,目光落在她脸上,温声说道:“裘姑娘请坐,无须多礼。”

裘化真谢过,大大方方坐了,小厮端来一盏茶,她接过喝了一口搁在一旁。

孙老爷见裘化真一点儿也不怯场,且举止大方,气度沉稳,不由想起自己那些孙子孙女来。

他们都和她一般大,且被带着见了不少世面,竟都比不过眼前这个出身乡野的丫头。

这可真是奇了。

“昨天的点心我瞧过了,确实不错,听说你还能做出其他花样来,可是如此?”

孙老爷是生意人,一开口讲的就是生意话。

“是,今天时间仓促,我赶着做了几道,您先瞧瞧。”

裘化真笑着起身,将攒盒送上。

沈掌柜接过打开,见里头是六道精致异常的奶油小点,立刻笑了:“大东家您瞧,足有六道呢,可见裘姑娘用心。”

孙老爷颔首,用银筷每样都夹了一点子尝味儿,末了拊掌赞道:“确实不错,裘姑娘心思奇巧,竟能做出这等美味,老夫算是开了眼了。”

“孙老爷廖赞了。”

裘化真微微一笑:“不知孙老爷觉得这生意可否做得?”

“生意自然是做得,只是有一点值得商榷。”

孙老爷静静地看着她,话锋一转:“点心在我家卖,却要打你家名号,我珍馐坊做生意百年从未遇过这种事儿。非但是我们,任凭哪家叫得出名字的酒楼都不会同意。裘姑娘若此不拘泥于此节,价格我们倒可以商量。”

裘化真知他说的是实情,沉默片刻说道:“孙老爷,我也是存了长期合作的心思才来找您。实不相瞒,除了奶油点心,我还会做许多您没见过的吃食,味道一点不比奶油点心差……您若愿意,再有其他新品我还是第一个找您,甚至在清风镇,只同您一家酒楼合作,您看如何?”

这回不待孙老爷开口,沈掌柜立刻问道:“化真丫头,你说你还会许多做像奶油点心一样的吃食,可是真的?”

“当然是真的。”裘化真一脸自信。

说起麻辣酸笋和花椒油,甚至包括一品豆花,不过是她牛刀小试,说到底奶油点心才是她正式踏出的第一步。

她脑子好吃的东西没有一千种,几百种却是有的,就算一天换个花样也够这些人大开眼界了。

待听到她笃定的回答,孙老爷也忍不住一阵激动。

这段日子,酸笋和花椒油着实给他带来不少利润,因这两样东西,珍馐坊已稳坐清风县酒楼第一把交椅,将第二的临仙居远远甩在了后头。

若再加上奶油点心,还有这小姑娘说的那些新奇吃食,非但可以把省城几家店盘活,甚至可以把酒楼一路开到京城去。

孙老爷是个脑子灵活的生意人,当下拍板道:“若真像姑娘所说,倒是可以合作。不如今天你就在这儿用饭,我们详细说说合作事宜。”

裘化真笑了,自然应允。

两老一少就这样开始商议合作事宜,直到饭点,双方才拟好文书。

孙老爷看着裘化真在文书上落下名字,这心里的石头才放下。

他越和裘化真深谈,越觉得这小姑娘了不得。

不光是做吃食,在经商方面,她可谓天纵奇才,心思之缜密,设想之周全,连自己这个老江湖也自叹弗如。

“老了,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呀。”

送走裘化真,孙老爷同沈掌柜感叹。

沈掌柜亦赞同:“裘姑娘志向远大,前程不可限量。若是男儿倒好了,只可惜生了个女儿身。”

“女子……女子有何不可,一样能做撑起门庭。岳同,你们家大小子差不多该娶妻了吧?”

孙老爷笑得高深莫测,沈掌柜若有所思。裘化真怀揣着墨迹未干的文书,脚步十分轻快。

办妥这件事,离她梦想无疑更近了一步。

不过方才那孙老爷虽同意了自己的条件,却另签下文书。

若她家再有新品吃食还得放珍馐坊寄卖,且整个清风县只能外供他一家。

除此之外,还有一件事儿提得一提,那便是孙老爷提议,将“一品豆花”改成“一品居”。

因她家日后的重心会渐渐转到奶油糕点上来,再叫“一品豆花”就显得不合时宜了。

而且这个名儿叫起来比先前的响亮,裘化真立刻应允了。

当她回去把这事儿和黄湘玉一说,黄湘玉亦十分高兴。

她拉过裘化真的手,轻轻抚摸着她的头发,满脸爱怜。

经过这顿时间的养护,裘化真的发丝渐渐生出缎子般的光泽,不再像之前那样稀疏干枯。

一张巴掌大的小脸也变得裘嫩嫩的,简直能掐出水来,再配上水汪汪的大眼睛,小巧的嘴巴,简直漂亮得像年画上的小仙女,看了想教人咬一口。

如此看来,裘化真才是裘家生得最好看的孩子。

黄湘玉生出吾家有女初长成的感慨:“婶儿像你这么大时啥也不会,只能帮娘做做饭带带弟妹,咱化真却能和大老板谈生意了,可真是厉害。”

“婶儿别夸我了,我只是运气比旁人好些。”

裘化真有些脸红。

她说的那些话做的那些事,说起来不过拾人牙慧。因她占了穿越的便宜,所以才比他们懂得多。

想起那孙老爷,裘化真心下多了几许敬畏,那才是真正厉害的生意人,值得她学习。

下晌没什么事,裘化真也想松乏下子,便陪黄湘玉午睡。

迷迷糊糊中,裘化真突然发现自己置身于漆黑冰冷的大海,身下只有一块窄窄的木板。

她顿时害怕极了,仿佛黑漆漆的海里随时会有怪物冒出来,将她拖进海底。

突然,遮天蔽日的铅云压了下来,狂风卷起闪电,海中生出一个巨大的漩涡,长满尖刺的触手从漩涡里伸出,死死缠住她的身子。

她使劲挣扎,嗓子都快叫哑了,却还是被拖入冰冷的海水。

正在绝望之时,眼前突然闪过一道裘光,有个清澈的声音在她耳际轻声道:别怕,一切有我。

裘化真起身,猛然睁开眼。

方才的不过是场梦。

她抬手擦了下汗津津的额头,面色凝重。

或许自己这段日子经了太多事,神经一直紧绷着,为此才会做噩梦吧。

只是怎么梦里都会听到林致远的声音。

裘化真叹气,这才觉得身上湿哒哒的难受极了。

她起来打水擦了身子,另换了套干净的衣裳,便去了灶房。

今儿个早上奶油点心做了三十多个,除了给孙老爷的,还多一匣子有余,自己不如给送安夫人送些去。

那日受了她恩惠,她一直未曾及登门拜谢。

裘化真用那攒盒装了十二只点心,提着往安宅去了。

到了安宅,裘化真给看门的小厮一把铜钱,说自己要找秋月姑娘。

小厮得了钱,立刻笑嘻嘻地去通传,不一会儿,一个圆圆脸的姑娘出来了,却不是秋月,而是和秋月情同姐妹,一同伺候安夫人的大丫鬟春莺。

春莺此时面色不大好,见到裘化真也不像之前那样热络,反而有些冷漠。

因送豆花,裘化真和春莺倒见过几次,她便有些奇怪:“春莺姐姐好,秋月姐姐现下不在府中么?”

“你今儿见不着秋月的,还请回去吧,秋月她……现下不方便见客。”

春莺淡淡地说道,裘化真心里突然生出不好的预感。

“春莺姐姐,秋月姐姐可是发生了什么事儿?”

春莺瞧了裘化真一眼,犹豫片刻道:“你和她好了一场,告诉你也无妨。秋月被老夫人责罚了,现下还在天井跪着,已经一天一夜没起来了。”

“秋月姐姐到底犯了什么事,你们夫人没拦着么?”裘化真脱口问道。

春莺剜她一眼,语气愤然:“还不都是因为你,我们夫人若是拦了,怕也得跟着一块儿跪呢,老夫人本就是给夫人作伐子的……”

春莺一时激动说漏了嘴,立刻打住。

裘化真急忙追问:“因为我?是不是那日夫人领人擅闯公堂被老夫人晓得了?”

“你知道就好。这事儿夫人不让说,你可别说漏了。”春莺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

裘化真瞧着自己手里的糕点,呆立片刻,怏怏地往回走。

她心里像堵了块石头,闷的难受,便有些不想回屋。

到了一品豆花门口,她没直接去,而是去了隔壁的胭脂铺子,把那匣子点心转送给了老板娘王氏。

王氏是个爱吃零嘴儿的,这几日没了豆花吃嘴正馋得紧,当下打开匣子尝了一块,立刻喜欢得跟什么似的。

“化真,这到底是用什么做的,真真好吃极了。我长这么大,还从未吃过这样的点心呢。”

“这是奶油糕点,你若是喜欢下回做了再给你送些来。”裘化真笑。

“哎,这就不用了,到时你要拿出来卖的吧,等开张了我会常来的。”

王氏说着,硬塞给裘化真两盒茉莉面脂。

裘化真回到一品豆花,同黄湘玉一块儿将面脂打开来,发现居然是南边过来的顶级货,里头除了茉莉,还有人参的味儿,貌似要两钱银子一盒。

这王氏出手未免太大方了。

黄湘玉便有些过意不去,让裘化真赶紧给人还回去。

裘化真微笑:“婶儿,王嫂子是个爽利脾性,你若还回去倒教她不好思量,改日再谢谢人家便是了。”

黄湘玉点头。

裘化真便想着春莺的话,犹豫着要不要告诉黄湘玉。

只是告诉了又能如何?

如今莫说是想法子,自己连安家的门都进不去,真真愁死个人了,也不知道秋月现下如何了。

等到天色将晚,外头淅淅沥沥下起了雨,一如裘化真的心情。

裘化真点灯给黄湘玉换药。

黄湘玉伤处结了痂,棕色的疤痕在玉裘的腰臀上纵横交错,瞧着有些狰狞,不过好在再过两日就能下床了。

“婶儿,我明儿去买点去疤药来给你涂,婶儿这么裘的皮肤,留疤了就不好看了。”

黄湘玉却有些不好意思,羞赧道:“浪费这个钱做什么,伤在这儿总归不会被人瞧了去。”

裘化真眸光闪动,想问她准不准备再给小阿牛找个爹,可咬了咬唇,最终没提。

突然,外头响起急促的敲门声,伴着女子焦急的声音:“裘姑娘在吗?我是春莺,快给我开开门。”

裘化真心里咯噔一下,立刻过去将门打开。

春莺撑着伞,提着个玻璃灯笼站在雨中,满面凄惶,眼圈红红的。

“春莺姐姐,发生什么事了,是不是秋月姐姐她……”裘化真心往下沉。

春莺忙摇头:“不是秋月,是我们家芙姐儿。芙姐儿下晌突然发病了,请了几个大夫都瞧不好,连药都灌布进,还请裘姑娘赶紧去请那林公子来。”

“事不宜迟,我们这就去,只是路途有些远……”

“这你不必担心,马车都备好了,你随我来便是。”

裘化真和黄湘玉知会了一声,便和春莺一起往落叶村去了。

不得不说安家的马车极快,三十里路,居然不到半个时辰便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