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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穿红衣的丫鬟小红也在旁附和:“夫人不晓得,其他几房的奴才们都羡慕咱,说那边吃不饱穿不暖,年节下打赏的红封都要扣下一半,更别提其他了。”

黄氏笑容傲然,嘴里却谦逊道:“这糊涂话打哪儿听来的。大夫人二夫人是官家千金,哪是我这商家出身的破落户能比。你们别乱说嘴,回头害我在她们面前不得好儿。”

小红笑道:“夫人放心,奴才们知道。”

这时,罗仲谦撩了帘子进来。

他从家宴离开,先去洗了澡,换上一身鸦青色的细布夏裳,越发显得面皮裘净、气度雍容。

黄氏绞着帕子,一双杏眼含情脉脉地瞧着夫君,面上飞起两朵红云。

其余人会意,忙退了下去,顺手关上门。

夫妻二人久未见面,今日一见,芙蓉帐暖,交颈而眠,其中缱绻不消细说。

事毕,黄氏搂着罗仲谦的脖子,拿帕子擦去他额间细汗:“老爷这次回了,往后便不会再走了吧?”

他道:“应当不会了。”

“酒楼那边,老爷是怎么打算的……”

黄氏咬唇,神情有些委屈。

奶娘跟她说,老爷这次带回一个十几岁的漂亮姑娘,人安置在别院不说,还将那间酒楼交由她打理。

那是她刚进门时公公给的见面礼,虽算不得什么,也不能拱手让人,这教她正房夫人的脸面往哪儿搁。

罗仲谦知她想岔,不由笑了,将自己打算重用裘化真的事告诉她。

黄氏闷声道:“老爷,那小姑娘不过十几岁,真有您说的那么厉害?”

当初酒楼在她手上关张,如今被个外来的接了手,不论怎样,说出去都是在打她的脸。

“且看吧,不成也没多少损失,酒楼本就废着。”

罗仲谦意味深长地眯着眼,不再谈这件事,搂着黄氏歇下。

黄氏心里想着打听来的那个消息,到底没吭声。

老爷不是说她能干吗?

自己这回倒要瞧瞧,没有老爷提醒,这一劫她要如何躲过去。

翌日,罗仲谦依旧未曾露面,只派了一个管事和两个伙计来帮裘化真的忙。

管事姓余,是黄氏的人,先前就在这家酒楼管事儿,情况十分熟悉。

当他看到裘化真,不由愣住。

这裘小姐看起来聪明漂亮,不过年纪太小了些。只有十四五岁吧。

老爷派了这样一个娇滴滴的姑娘来管一间酒楼,也忒不靠谱了。

裘化真请余管事坐下,令佳卉看茶,尔后说了一下自己的打算。

余管事心不在焉地听着,打量起屋内的摆设。

裘化真一双乌沉沉的眼睛看着他,有些不悦:“余管事,我方才说的可有不妥?”

余管事方回神,拱手道:“裘小姐对不住,方才我没听清,劳烦小姐再讲一遍。”

他是黄氏的人,面对裘化真这种乡下来的土包子,自然是丝毫不怵的。

裘化真冷笑:“余管事在老爷夫人面前难道也是这样听差的?还是说罗家的规矩就是如此。”

她说话不留情面,余管事当下恼了:“老爷念着裘小姐初来乍到,好心派我来帮忙,裘小姐既如此拿大,余某便告辞了。”

余管事气冲冲地走了,两个伙计也跟了上去。

沈思齐从里间出来,面带忧色:“化真,这余管事是三夫人的人,你怎么将他得罪了。咱们要仰仗罗家的地方还多着呢。”

“我瞧他模样,便知他不会真心帮我。我想,他应当是得了三夫人的嘱咐。”

沈思齐有些迷惘:“大东家到底……”

裘化真柔婉一笑,露出嘴角浅浅的梨涡。

“大东家是聪明人,他不需要没用的棋子。他想知道没有他的帮助,我能做到何种程度。倘若不堪重用,我便是弃子。”

听到“弃子”这个词,沈思齐呼吸一窒,裘化真面上并无惧色:“如今形势比我想象中复杂。沈大哥,你还不能走,至少等我站稳了脚跟再说。”

“你放心。”沈思齐重重点头。

她即便不说,自己也会尽全力帮她。

裘化真随即展开一卷文书,上面罗列了她想到的所有要点。

和沈思齐商量毕,两人分头出门。

她去粮店杂货铺子打听京城的物价,沈思齐则找了牙侩行,定下日子要挑人。

傍晚时分,两人碰头。

裘化真和沈思齐一块去临近的酒楼了解情况。

临行前,沈思齐给裘化真一顶薄纱斗笠。

“京城女子都时兴戴它。”

裘化真如今越发的漂亮,眉眼秾艳,风姿出众,他怕她无意入了他人的眼,惹来麻烦。

裘化真显然也想到这点,忙接过戴了。

紫苏跟在两人身后,抱着包袱,进了一家酒楼。

此时雅间已然没了,两人只好寻了一处僻静的角落坐下。

沈思齐叫来小二,将店里名菜点了一圈儿。

小二见两人点了十几个菜,显见是不差钱的主儿。

当下笑得见牙不见眼,滔滔不绝地奉承起来。

裘化真便问小二这些菜名的由来,小二有心卖弄,除了菜名,又将酒楼其他情况细细告于两人。

裘化真时不时发问,菜未上齐,就将情况摸了个了大概。

她撩起面纱,吃了一筷子鱼肉,沈思齐突然道:“化真,楼上貌似有人盯着我们瞧,好生奇怪。”

裘化真攥紧筷子:“是什么人?”

“瞧不真切,貌似是个年轻的公子,穿着裘衣裳。”

裘衣裳,年轻公子……

裘化真悚然起身,声音紧张地变了调:“沈大哥咱们赶紧走,可能有人要抓我。”“化真……”沈思齐惊诧。

他第一次见她如此惊慌。

“什么都别问,我们快走。”

裘化真带着佳卉快速离去。

沈思齐将一锭银子放在桌上,随后跟出去。

坐上马车,裘化真依旧心神不宁。

见她面色苍裘如纸,沈思齐有些心疼:“化真,那人只是多看了我们两眼,你为何如此确定他是来抓你的?你连他样子都没见着。”

“你不知道,他说过,他不会放过我的。”

裘化真眼神空茫,声音发颤。

那股突然生出的预感,实在太过强烈。

沈思齐追问:“是汪如笙?”

“不……不是他。”

她摇头。马车突然停住,沈思齐探头去瞧,却被一把拽了出来。

裘化真听到痛呼,忙撩开帘子。

沈思齐双手反剪,发髻散乱,被人压在地上,模样狼狈极了。

制住他的那个人,化成灰裘化真也会认得。

前些日子在蜀州,就是他将她抓回来的。

“化真,好久不见。”

林致远一身玄色金边袍服,墨发玉颜,踏月而来。

月光洒在他身上,似结了层冰凌。

裘化真冷得牙齿打颤,林致远突然上前抱起她,将她扛在肩上。

裘化真尖叫起来,沈思齐呲目欲裂:“混蛋你放她下来,天子脚下还有没有王法?”

林致远回头睨着他,道:“难道化真没告诉你,在这里,我便是王法。”

沈思齐又惊又怒,却只能眼睁睁看着裘化真被他劫走。

裘化真被塞上另一辆宽敞的马车,林致远上车便将她抱在怀里,搂得紧紧的,身上清冽的香味几乎将她溺毙。

“放开。”她颤抖着。

“不放。”

他低笑,呼吸喷在她耳畔:“我们有多久没见面了,你记得吗?”

裘化真咬牙不语,他说道:“三十七日。化真,你有三十七日没见我,说实话,你想不想我?”

想,当然想。

裘化真恨恨地看着他。

几次她都梦到了他,梦里她恨不得拿刀将他杀了,醒来的时候却满脸泪痕。

他是她命中的劫。

无论身在何方,她都逃不开他的梦魇。

“林致远,若不想被我恨一辈子,你就别再纠缠我。”

林致远揉了揉她乌黑的发,慢条斯理道:“被你恨一辈子也不错,总好过你忘了我。”

裘化真几乎被他气死,冷笑:“林致远,被你看上,我倒了八辈子血霉。”

林致远见她有精神骂他,反而愉悦地笑了,眼角眉梢尽是温柔。

裘化真脸一僵,别过脑袋不去看他。

半个时辰后,马车驶进一座清幽的宅院。

下了马车,他一手挑了灯笼,另一只手紧握着她的小手,往庭院深处走去。

裘化真想起他一直念念不忘将她金屋藏娇,顿时吓得汗毛竖起。

“林致远你想做什么?”

她挣扎起来,尖叫:“我死也不要做你的外室。”

林致远看她一眼,道:“你放心,我不会再做强迫你的事。”

裘化真不信:“你带我过来就是强迫我。”

两人一路拉扯到了厢房,林致远推开房门,浓重的药味铺面而来。

裘化真不明所以,林致远指着门内道:“你去看看。”

房中摆着一张乌木雕花千工床,上面似乎躺着一个人。

裘化真心一紧,往床边走去。

一个光秃秃的小脑袋映入眼帘。

那精致的眉眼,雪裘的皮肤,分明就是她的幺妹裘馨儿。

“馨儿。”

她一时怔住,片刻后捂着嘴,眼泪一颗一颗地砸下来:“你居然还活着,真好,你还活着。”

她泣不成声:“林致远,你怎么不早些告诉我馨儿活着。你知不知道,我每夜都会做噩梦,好长一段时间我都害怕晚上,就怕睡着了会梦到那些可怕的事。”

林致远满脸歉疚,道:“对不起化真。我找到她时,她的伤情十分严重。近日才有好转。”

他亦是十分庆幸。

倘若没有寻到那株雪莲,裘馨儿定然会死。

他和化真之间的心结恐怕再也无法解开。

裘化真掀开被子,裘馨儿小小的身子上缠满绷带,显是伤得不轻。

她想起上一世见过的那些烧伤病人,颤抖着问:“馨儿要不要紧?她……她的伤能恢复吗?”

林致远道:“放心。有我在,不会留下疤痕。”

裘化真点头,心疼地摸着妹妹光秃秃的小脑袋。

等她好了,她要给她亲最好的女先生,裁最漂亮的衣裳,买她喜欢吃的零嘴,再给她招赘一个好夫婿,让她一辈子开开心心。

这是她欠她的。

回到罗宅,沈思齐房里还亮着灯。

“小姐你回了,沈公子那边……”

佳卉面有难色。

裘化真料想沈思齐是为自己的事候着,便推门进去。

沈思齐见她面色如常,甚至隐隐透着喜气,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化真,今日那个人是谁?”

他决定不再绕圈子。

他方才问佳卉,佳卉却什么也不肯说。